华姿 | 小寒大寒，一年过完（节气诗14首）

深冬的枯枝。2021-1-9 摄于翰林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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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1年已过去20天。这20天里一个字未写。仿佛一棵落叶木，也需要专心致志地越冬。

2.按阴历算，庚子年还未过去。今日大寒，是庚子年的最后一个节气。在珞珈诗派创始人、诗人陈勇师弟的督促下，也陆陆续续写了一些节气诗。共计14首，辑录在此。

3.有人说，全年24个节气，你能否每个节气都写一首呢？我说，我哪里知道啊。🤭😏

小满

我有多久没看见麦子了

小满的这个黎明，我弯腰，屈膝

想象你，是你耕种的那块麦地

一天从一束光开始

一生从一束光开始

因此，我看到的你，是金色的。

此时，一头黄牛

正在一张照片里向我奔来

我起身，远眺，想起你说

小满一过，麦子就黄了

想起你说：我最先看见的是光

那也是我最后看见的。

2019-5

芒种

割麦，插禾

如果不是今天，又是什么时候？

伯劳发声，反舌缄口

那流泪撒种的，今天要欢呼收割

割麦，插禾

如果不是此时，又是什么时候？

布谷在喊，黎明提前

今天，撒种的不需要颂歌

收割的不需要花朵

那以土为生的，不需要浮名

今天我认识任何一根麦芒

却不认识这一根针尖

我想把我的汗水融入

若有必要，把我的血也融入

2019-5

夏至

不过一个夏天而已

蝉却终于可以登高而歌了。

沉溺在夏日的隐喻里

有人蛰伏于清晨，有人妄动于薄暮。

然而，这陈旧的、未及翻新的人生

终究是一轮仓促的落日

在黑夜君临之前

唯一值得守护的，其实只有

这骤然减少的、越来越短的白昼。

此时，风往天上吹，水向地下流

朱自清的荷塘里，花已开至穷途。

这流转的昼夜、节气，顺服于时间

就如那新造的人，顺服于恩典。

2019-5

大暑

天黑以后

我跟着一只萤火虫

从珞珈山走到东湖

略等于从高处走到低处。

但萤火虫跟着谁呢？

看见水的时候我想。

夏至蝉鸣，大暑萤飞

那被造的有多美

这尘世就该有多好。

此时，一片微风便可消解

我正经受的苦意与沉寂。

只是，想你的时候

我该去哪里呢？

其实无处可去。

我只能跟随那点滴微光

从酷暑走入夏暮。

2019-7

立 秋

连月光都是多余的，

如果秋风乍起，柿子一夜变黄，

母亲听见天上的响动，起身张望。

然而，并没有。

秋天来了，夏天并没有远去。

依然燥热的残阳下，

鸦雀飞过，恍若年华飞逝。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一直在想，

在她突然倒下的时候，她想说

而终究没能说出的，究竟是什么？

秋天跟夏天一样徒劳。

秋天的日子并不比夏天更长。

那么多来不及出口的话，

不能说出的话，以及老掉牙的话，

就是这篱上的瓜蔓，

在夏天缠绵，到了秋天就腐化。

2019-8

一棵落尽叶子的朴树。2021-1-19摄于阳台

夏天即将离去

夏天即将离去

我将失去这些青枝和绿草

失去疏影和倒影

青苔已爬满老屋、老树

和遗落于树上的一堆骸骨

人世何其有限

死，不过是与时间隔离

那么，我可以先“死”一会儿吗？

这仲夏夜的抗争

有如利刃上的寒光

在水边的城市，彻夜闪耀

而我，仿佛只需要一些方块字

就足以度过这一季，这一生

2019-6-处暑

白 露

山上起雾的时候，天空便低了下来

凉风一起，米兰花就落了一地

今日是白露，听说水汽已在子夜凝结

我放下浇花的水壶，转身远眺

夏天被我忽略的一些词，一些人

这时忽然像朝露一样，在晨曦下闪闪发光

珞珈山好似悬在虚空

山下颂歌骤起，有如旭日初升

但此时我能够爱的

除了这米兰，就是这白露

2019-8

白 露

日落之前，玉兰树的第一片黄叶

被我看见。如在早春，我隔着玻璃门

望见了她的第一枝花蕾一样

我想起玉兰花在三月落下的样子

眼泪在二月落下的样子

一些人的死，终将成为

另一些人的荣耀，而非救赎

哦，流逝之人啊，你能否停下来

和我聊一聊天上的事？

今夜的珞珈山，依旧悬在虚空

山下的草，也并没有挂满白露

去年今日，我在清晨的斜阳里

浇灌过、赞美过的那株米兰

已在二月的雪中，枯槁—凋敝

2020-9

霜降

意味着凋零

意味着更多的死亡，或救赎

草枯，叶落，大地

骤然沉寂，月色比霜还冷

而在北方，更北的北方

雪已落满屋顶，河流被冰所封

刺猬早已蜷着身子冬眠了

寒风就要刺透筋骨

可在南方，更南的南方

霜降就是一个词，并不指向什么

那里只有落日，没有落叶

那里的秋天，还开着春天的花

木棉依然嫣红，种子照旧发芽

起早贪黑的人们，不用在

劳苦之外，再受寒苦

此时此刻，就在

海鸦苑的这棵樱花树下

露已成霜，霜已落在金黄的叶子上

但秋天，并不都是金色的

冬天，也并不都是灰色的

2020-10

立冬

雪落之前，这眼前的世界就若

一片枯叶。在枯叶中安居

你与冬天的关系就是

你与时代的关系。可是你

还在为远去的盛夏黯然神伤吗？

或为已经到来的凛冬忧心忡忡？

山顶的那块石头，在寒风骤起时

隐忍不语，山下的人也是这样

只有麻雀在风中啁啾，一如既往

好吧，要不就在冬天？或者就是冬天

不然呢？除了通过冬天，难道

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进入春天么？

所以冬天也可以是一种恩典

就如同，软弱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2019-10

抓拍到一只灰喜鹊。2021-1-9 摄于珞珈山下

小 雪

某年的小雪，我曾

学着基督的样子，远离人群

去清晨的旷野

沉思，默祷，深呼吸

用语言而非食物裹腹

等第一片雪落下时极目远眺

可是，没有一片天空是霾不能遮蔽的

大自然要改变它与万物的关系

急需一场小雪

我们和冬天之间，可能也是这样

你去看看吧！今天

在那簌簌作响的山上

除了雪，还有什么是清洁的？

除了雪和雪带来的光华

还有什么是明媚的？

2019-11

今夜大雪

雪落之前，没有什么是白的

雪落之后 ，没有什么是黑的

仿佛旧事已过，全都是新的了

这无限的遮盖，从无语言可以描述

就像那种自上而下的爱

昼夜的界限也被抹去

但被刷新与被照亮的，绝非

夜晚、广场、树和孩子的笑容

那用落花提醒我的

我会用雪花回答你

那给真理穿上破衣的

今夜要在雪中颤栗

像那第一个遇见雪的人

被广大的光笼罩，哭泣

失明又复明，犹如神迹

2018-1

冬至日

听说今天的太阳最低，听说

在北极，太阳一整天都在地平线下

徘徊，无法像夏至日那样升起

从夏至到冬至，这盛世啊

“发生了那么多不堪设想的事

我们所设想的却没有发生”*

此时我孤立街头，看时光如

小偷一般溜走，却无能为力

试图用一个词描述永恒的人

终于在落日里瞥见时间的人

和从前在火焰中遇见神的人一样

在今天，经受住了

光明骤减、黑暗陡增的考验

那什么都没有的，据说

要保护那什么都有的

可是时间到了，万物的结局已近

我的冬至，终究不同于你们的

2019-12  *语自辛波斯卡

小寒大寒，一年过完

珞珈山也下雪了吗？

在我梦见雪的时候

落叶木正在艰难地越冬

一片雪是否来过，就如

喧嚣中的一声喟叹

有谁会真的听见呢？

此刻，就在此刻

大寒已至，被寒风抽打的灰

喜鹊，终于颤抖着，沉默了一瞬

哦，你若不告诉我

那是一棵冻得发抖的紫荆

我还以为，那也是“一株雪”呢

“小寒大寒，一年过完。”

念叨这句话的人，早就过完了

她在地上的一年——一生

而时令，和这人世间的冷暖

仍在周而复始

好吧，雪上加霜之前

我必删繁就简

——我已删繁就简

像那棵掉光了叶子的青桐

也像这棵白杨，这棵苦楝

2020-12

大寒之日，黄叶仍然夺目。2021-1-19下午摄于海鸦苑

                                🥀

华姿 ，生于湖北天门，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供职于湖北广播电视台。 主要著有：诗集《一切都会成为亲切的怀念》《感激青春》《一只手的低语》；散文随笔集《自洁的洗濯》《两代人的热爱》《花满朝圣路》《赐我甘露》《奉你的名》《一个人的田野》《在爱中学会爱》《万物有灵皆可师》；传记《德兰修女传-在爱中行走》《史怀哲传-唯独这样的人》。 曾获屈原文艺奖、冰心图书奖、长江文艺散文奖、最灵动图书奖、长江丛刊文学奖；曾入选当当五星图书榜、当当最受关注图书榜、新浪中国好书榜及“十大女性图书”等。 1981年开始写诗。1991年停笔。2017年底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