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子《一场梦清醒》
一场梦清醒
那两间石屋面对面的守望着,顶上横七竖八的盖着残瓦,没有门。这山上唯一的两间房便是出息的家。
出息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没有上学,没有识字。只整日整日的满山跑,采些酸溜溜的野果子,就往嘴里送,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嗤呼”一声上了树,捕了知了藏兜里,便就要去捉虾。踩着轻步,哼着不知名的调调,一身愉悦轻松。对于她来说,除了没有关于妈妈的一切,便是欢愉、自由、麦色的皮肤,与那有点山的名字。
对于这名儿,奶奶有自己的说法,但出息却不懂那话里的深意。奶奶是这么说的:“你必须要有出息,可不能像你爸爸生出了这么个……也不是说你不可爱可亲,但毕竟不是……唉!”奶奶总不把这话讲明,一半一半,听得出息一愣一愣的。倒是爸爸会默默的走开,低着头。出息本不太在意这些,但常听奶奶这么说,又常常看见爸爸那副难为情的样子,也就在心里搁了个问号,常常想着它了。
如今,她一边手还泡在溪水里一边又想起这茬子来,为什么爸爸没有名字,为什么不让自己问起妈妈,爸爸怎么就没出息了?只因爸爸总在对面杂房里偷偷打电话吗?说起杂房,爸爸给谁打电话会那么开心,妈妈究竟在哪里?这些问题同时在出息的脑中出现,不断碰撞,交织。弄得她头脑发热,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
突然,她猛地起身,用力的往衣服上抹了水,也不知那兜里的知了是不是被她给碾死了,就急急地跑起来。逃难一般的回到了石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这时应该回去。路上却总是冒出关于妈妈的问题。
也不知妈妈是像自己那样好动活泼呢?还是像奶奶那样贤惠淑敏呢?……
出息喘着气,站在了家门口,从那边的石屋传来爸爸小声说话的声音。出息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趴在了对面石屋的墙上听着。石屋的壁真是冰凉。
“最近你还好吗?出息。”
出息倒吸一口凉气,石屋里明明地传出女人微哑的声音。难道爸爸平时压根不是背着他们打电话,而是在这石屋里和这女人讲话?出息心情复杂起来。那女的刚刚叫的是……难道自己偷听被发现了?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她要有出息,就准备进石屋里“自首”。就在她终于鼓起勇气要往里走时,她听到了爸爸浑而不厚的声音,吓得她重新挪了回去。
“我没什么妨碍,咳咳……那可怜娃子读书的事以后还全托你……咳咳。”爸爸的声音中透出了难以掩饰虚弱。但出息此刻只知道要听下去,她想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自己的妈妈。
“放心吧,凉凉她过得怎么样?阿姨没为难她吧?”声音低了下去,又明亮了些。
“凉凉.......”出息蒙了。
“她很好,老人家很疼她,说她伶俐的很。……咳咳咳,就是当初给她误会了,常常当凉凉的面叨叨那些有的没的,咳,也不知道凉凉会不会胡思乱想……”
“唉。”
“别太操心她了,老天要是要她好便都轮不到你操心,若非要她命苦,让你捡着,又被老婆子以为是私生,你我还能咋地他!谁都没错,错在命运弄人啊!我的妻……”爸爸激动得又咳了一回,突然沉下声道,“以后不用常常往这跑,又偏又远的也没什么要紧事,到时给老婆子撞见了反倒解释不清了。”
女人没再回答。出息却隐隐听到了女人的啜泣。
“若要你帮忙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说不定还都要麻烦你了以后……”
“啊,嗯……吓!”女人话未说完,两人便同时呼喝了声。爸爸呜呜咽咽想解释些什么,却见出息早已站在他们中间泣不成声。女人张了张口,要对出息说些什么,爸爸疲惫得摆了摆手,女人便把话生吞了回去,啥也没说。
女人朝爸爸用力抿了抿嘴,走了。爸爸驼着背扶着墙出去了,不久后咳嗽声中便夹杂了柴火独有的焦炭味,爸爸生火做饭了。出息一个人在杂房里泪流成河,地上散落着一只尸骨分离的知了。出息对他们的对话并不能全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那苦命的凉凉,但他不敢想,他宁可自己没回来就那样抱着对妈妈的无限好奇过着欢愉自由的生活。
那女人很久都没来,出息也终于发现爸爸病的是多么严重了,成日躺着,说不出话,拿着筷子的手抖得和什么似的,后来只得奶奶喂着,顿顿喂。
出息仍整日整日地满山跑,也不顾石屋里是不是没人照顾爸爸。嘴里不再装着那不知名欢快的曲调,却塞满了酸溜溜的野果子。她会爬上树,坐在枝丫上一整天,会杀了知了在地上用它们破碎的尸骨拼出一幅幅画……她变得缄默起来了,只是爱画画,爱写,一个人。竟有些惹奶奶厌了。
半年后爸爸去世的那天,女人再来了。真是冷。夕阳红的过分。
出息从山上回来,只看见奶奶和那女人湿湿的眼眶。“你和这捡了你的阿姨走吧……我本以为你是他们的私生子,只当是你爸爸出息背叛了他那可怜的媳妇,也还当你是我孙女儿,可事实是你与我们一家没有任何关系,我那可怜的娃不过从这女人手里抱了你来,也七年了……你与她走了,也好过好日子……凉凉,或许你就是该寄人篱下……”奶奶皱眉走了,出息万万不知奶奶会如此决绝,奶奶末了的那颗浊泪,也不知是为谁而流,或许为谁都不是。
她真是那凉凉,她想,这世界竟容不下她这小小的身子?恐怕是。她,一直都是那个在角落里的孤儿,孤零零的,到哪都是寄人篱下。眼泪流干了,就再流不出来。
凉凉被女人带走了,过得很好。她不敢再去回忆她自己的身世,再也没回过石屋。那石屋里的一切太像是场梦。
很快,凉凉十四了,画的画总是他们画室里最优秀的。那天她拿着绘画比赛的奖状,兴奋地跑回家,要拿给妈妈瞧瞧,拿给那女人瞧瞧。
“妈妈,你不开心吗?我赢了呢!”
“嗯。好棒……”悲伤的神情出卖了她。
“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她皱了皱眉。
“我今天去看你奶奶,发现石屋只有一间,作杂房的那间。”妈妈顿了顿又说,“我想我必须去找她,那是出息的妈妈,当初因为我把你捡回来,塞给了他这在我家工厂打了两年工的丧妻的好人,觉得一切都会好,却不曾想害的他这样,害的他们家如今这般……或许命运就是要你自生自灭,帮了你反倒还牵扯许多人,我会上山去找出息她妈,你……就自己去谋生吧。”就这样,凉凉被扫地出门。一滴清泪,不知她为谁流,或许为谁都不是。
凉凉变成了一个乞丐……但这梦,醒了。
“吃饭了,出息!今天怎么还不懂的起来!”是爸爸的声音。
“凉凉,别老说她,一个小毛孩不懂事嘛!”奶奶的声音。
“你净是宠她!妈!”
心里嘎登一下,这梦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