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比如在一个人的手里小成扑通扑通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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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一个人的手里小成扑通扑通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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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失踪的人
涂国文
我们都是失踪的人
在生活的转角处我们弄丢了自己
我们在春风中遍贴寻我启事
满世界寻找自己
我们看到很多与我们相像的人
有的容貌很像有的表情很像
有的背影很像
但都不是我们
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
我们怀疑自已可能早就死了
于是我们在雪地里
为自己立起一块块无字碑
添土燃香焚纸鞠躬
自己给自己扫墓
我们以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下落
如果有谁在哪里看见我们
请转告一声
叫我们回家
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
涂国文
我想做一个江南旧人物
趿着一双木屐
藏进旧时光里去
我将丝质的新生活脱下
扔在河岸上
像溺亡者
遗留在人世的一堆衣物
棉质的旧时光
棉质的旧人
旧得就像一朵老棉花
旧得就像一团和气
旧得就像一辆
在雨巷中穿行的人力车
旧得就像胡同里一串
鸡毛换糖的叫卖声
比驿站还旧比邮路还旧
比一袭青衫还旧
比一把铜锁还旧
比一只藤条箱还旧
比政党和革命还旧
旧成一把油纸伞
旧成一条青石板路
旧成一只茶盅
旧成一阕宋词
若惦念
请来旧时光里寻我
口红
涂国文
倾国。一支西周的口红，打败了烽火台
倾城。一支明末的口红，打败了山海关
倾人。这只唇上踱步的红狐
它将一场洁白的语言之雪
紧锁在它的爪印下
这游走在悬崖上的艳魅，崇高的危险
和女人同一个性别
它从金乌中盗出焰，从月宫中盗出寒
从玫瑰中盗出娇
在一团从植物中萃取的香雾里
释放诱惑
一杯鲜艳的鹤顶红，轻易不可碰及
这没有解药的毒，是一条不归路
一团冷艳的火，不负责提供温暖
一瓣娇艳的花，不负责提供春天
红装素裹，不负责雪霁初晴
云鬓。黛眉。明眸。皓齿
香颈。酥胸。玉臂。修腿
玉山倾倒
如果外加一支香烟
这酒杯里的夜色，这肉欲的美
这冬日的春雷，这江山的塌陷
我不歌颂它的走私。口红的走私
是一场山河变色魂魄升天
我只描绘它从语言之鞘中的觉醒
像一柄温柔的匕首
杀死光阴与爱情
让我离开自己一会儿
涂国文
让我离开自己一会儿
离开这间厮守了几十年的老宅
去山中或海滨
到比青山更高的白云生处
比海滨更远的海潮声里
做几天客
在山中和神仙们下几局围棋
帮山蚂蚁搬几次家
替山风扶一扶枝头摇晃的鸟鸣
或者去海滨像捉鱼儿一样
捉几个浪涛玩玩
完了在月色中走进一只蚌壳
和珍珠一起躲迷藏
让老宅在春天的雨水中腐朽倾颓
在夏日的炙烤下着一次火
烧成一片废墟
然后在秋风中
通知一只古代的青狐来荒草中
和书生一起
谈一回轰轰烈烈的恋爱
当我踏着积雪远游归来的时候
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寄身的老宅了
多么好呵
那个让我厌恶的自己
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涂国文
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我只做了三天君王——
第一天千里莺啼
第二天水光潋滟
第三天暗香浮动
第四天大雪纷飞
我向虚无拱手让出我的江山
我遣散百花妃子
让她们回到水湄回到山坡
回到美和春天
回到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中去
只带着芍药：我忠贞的王后
开始在宋词中的逃亡
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我不期望分封更无意复国
我将西湖瘦西湖斫成琵琶
将秦淮河斫成胡琴
将苏堤白堤杨公堤三根琴弦
装在这三把乐器上
我只愿做一个永远的废主
怀抱三把独弦琴
任内心的黑暗
在江南五千年的颓废和孤独中
长出一身闪光的木耳
暮色
苏黎
在这片草场
远远的一个山丘上，一棵大树支撑着天空
支撑着渐渐落下来的暮色
而另一些小树，就在我的附近
枝条被雾霭坠着
一群无人驱赶的牛，开始向
一个桠口的方向，走动
仿佛一阵暮色涌向山外
一点白——刚刚升起来的毛月啊
黑夜这只静卧的猫头鹰，慢慢地
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过来
深秋：前山坡上
苏黎
草穗矮了下去，发颤
一条小路把山脊从中间
分开。一些沙棘上挂着红红的果实
一截断垣上，有几只老鸹
飞起飞落
侧面是一个黄土岸
一小团夕光蹲在上面
如果田野也要打烊
白天和黑夜更替
那一定是一对老牛在相互蹭痒
我不敢断定那匹马的头
是被风扳过来的。望了望我后，它
一直向村庄的方向张望
夜宿积石山下
苏黎
左边是高耸入云的清真寺
右边是波涛滚滚的黄河水
月亮在清真寺的塔尖上播洒着银辉
星星们在河水里沉沉浮浮
不说前世，不说来生
只说说今夜，今夜我头枕波涛
在晚祷的经声中入睡
又在清晨的钟声中醒来
日出焉支山
苏黎
晨雾，如同一件薄衫一样
笼罩着眼前的风景
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
含蓄而又神秘
如同一种心情
没有波涛，也不澎湃
日复一日，将它沉淀成一种
顽疾
晨曦升起，薄雾隐退
缩进了树木，缩进深山
直至抵达岩石
钟山寺的钟声响起
红日喷薄而出
如同脱兔
如同琥珀
第一缕阳光照在寺顶
绿琉璃瓦闪着金光
第二缕阳光，穿过大殿
跪拜在佛的膝下
第三缕阳光在木栈道的山路上
隅隅独行
第四缕阳光照在溪水边的小鹿身上
它迷惘的双眼
住着一个未知的世间
寒冷的早晨
苏黎
这个早晨很冷
一个骑着单车驮污水桶的男人
一个蜷缩在牛肉面馆门前的乞丐女人
这个早晨很冷
一束阳光，一轴经卷
打开了，就是新的一天
那些拆卸了半拉子的脚手架
凝固有水泥的手推车，还有冷得
嘴捂在怀里不愿意叫一声的狗
这个西北边陲的小城镇
昨夜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人走在路上，咯咯吱吱
像是一辆经年的大轱辘车
在时光的刨面上辗过
在这个寒冷的早晨
吱吱咛咛的还有
一队身穿孝服
出丧的人
雪花飘
苏黎
天黑透了，雪花
开始慢慢地飘
雪花——我感觉是
那些星星，在黑夜的铁砧上
磨下的屑
雪花在飘
如果我的身体是一口井
那么我的头发的井盖上，已
落了厚厚的一层了
雪花在飘
从起先慢慢地飘，到
大片大片地漫过来
想把那盏依然亮着的灯埋掉吗
几声狗叫，似乎
是寒冷中立久了的村子，动了动左脚
又叫了几声，是村子
动了动右脚
早春
苏黎
翅膀扇动——几朵梨花，欲飞
枝条摇晃
一头驴像是被放逐了似的
在坎儿河边自在地啃食
一个水漩涡里
飘着几枚枯叶，沉沉浮浮
地埂上，一只草原鹞子
叼走了最后一小块夕光
卸了农具的父亲，用缠着布条的手指
给骡子梳着汗湿的皮毛
越来越小
秋水
现在的我，心里越来越装不下大东西
比如祖国，比如人民，比如事业
这些庞大的词，被我用越来越小的事物代替
比如爱人，比如儿子，比如晚餐
再比如一场台风
一枚青鸭蛋或一条秋刀鱼
我的念想也在变小
比如从思考到思念，比如从爱情到脾气
安放身子的空间也在变小
比如从城市到街区，从小区到单元，从房间到床
我的全部内容越来越小
我其实乐见于此，比如在一个人的手里
小成扑通扑通的心跳
在人间
王馨梓
打开铁门，走进去，是监狱
打开铁门，走出来，是人间
被人间找到罪证的人，进了监狱
那里有悔恨，麻木，有渴望，有够不着的自由
满足不了的欲望，抵达不了的远方
那是连死都不能自主的地方
铁门反复打开，我反复出没
恐慌，来自一瞬间的恍惚
那一堵城墙，多么像内心的铁窗
被命运囚禁的我们，挣扎，张望
哪里是出口，刑期有多长，谁将我们释放
人间，是一所巨大的监狱
关押着没有证据的我们
死神，是唯一的救星
过客
苏兰朵
如果真有我这么一个人
如同一棵树
从种子中来到尘世
生根发芽
不停长成一副向上的躯体
幽深的心灵
与野花和虫鸟构成风景
期待固定的阳光和雨
那么
我无法与她取得一致
也无法与望向她的目光取得一致
对于那棵树来说
我是我一生的过客
明天 我就跟你走
卜寸丹
明天 我就跟你走
去一个村庄
种菜 锄地
用大木桶酿制葡萄酒
我们亲爱的孩子在葡萄藤架下
奔跑
我们赤裸身子
在河滩 在青石板 在草坡上
做爱 看遥远的星光
劈柴 用土灶烧水 煮饭
拿浸湿的草纸包着煨鸡蛋
火苗舔黑灶塘四周
映红我们的脸庞
我们过简单的生活
说简单的话语
柴扉宁静 山花兀自烂漫飘香
其实 我们不在乎走多远
坐在家门口
我们的头顶 云朵蜜汁一样流走
云峰水库
吴群芝
云朵在水中留下脚印
八斗山的一部分是流水的走向
风在水与阳光之间拨动涟漪
我们在岸边看水，水也在看我们
云峰水库很大，水很深，像湖泊
下游荷田里荷花一直向上开
一如芦苇中，迎风而笑的某一个人
想起当年夯堤筑坝人的名字，以及
返城知青和不肯停下的背影
我也将是不肯停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