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的人，今夜可以举着闪电回家 ‖ 艾文华2019年诗选
艾文华2019年诗选
一年十二月，一月写两首，刚好凑够二十四品
2019年1月1日日记
还是这么冷。
今天的鸟雀，都在窝里
不肯出来。刚学会走路的牛犊
在院子里，爬起又跌倒，再爬起
远山，乌蒙蒙的，略见一点挂满冰霜的树梢
那时的人，他们围坐在炉火旁取暖，个个心怀慈悲
那时的人间，寂静得像摆满棺椁的僻野之地，没人造次，也没人撒野
2019年1月1日 昆明
2019年1月3日日记
小酒微醉。此时刻
不论生，不论死。我只写我的旮旯，
写旮旯上的殷家河，也写殷家河上的野草
你听，草丛中有无数的歌声
在歌颂旮旯，在歌颂人世；像孤寡老人
和留守儿童，在合奏的神曲
我再添新茶一杯。此时刻
雪花悄然落下——
不在门外，雪在旮旯
2019年1月3日 昆明
2019年1月6日日记
玫瑰酒，双江小黑江。喝了一杯
再续一杯。女人喝多了
飘飘欲仙；在人间做一回天上仙
男人喝多了，借这酒性
往地狱中捣鼓一次。今夜
陈朝超是领仙人，是吕洞宾
久居五彩，破地府，数数剑诀
如造柴烧紫陶。无墨子是何仙姑
今夜，她采梅充斋，玫瑰酒小嘬一口
说尽当年好儿郎。小九是蓝采和
今夜，不持篮挑，醉后，就把双江的小黑江
酿成天上的流霞。我艾文华是铁拐李
今夜，足疾未愈，再患眼疾，错把醒酒处方写成南茗
……子时，海洋黑色、深邃。人间
樱花次第绽放，我们就此疾步赶回
2019年1月6日 昆明
春
往返人群之中，有人
走进寺庙，做了佛陀，引人向善
有人走进名胜古迹，成了一道风景，供人娱乐
有人走进天堂，成了一朵云，飘着飘着就不见了
此时人间尚好，正值玉兰花开时
我待在花丛中，初学西格夫里·萨松细嗅——
他的蔷薇
2019年2月8日 昆明
别故乡
每一次别离，总想起
祖父述说文化大革命期间祖母被批斗的惨状
教人终生不忘
每一次别离，又像
铐上枷锁被赶向刑场的死囚
却让人迫不得已
2019年2月8日 昆明
沧和三月
……惊蛰过后，细雨微微
大美江山，繁花万千。人间甘露
一半在东，一半向西。清风拂来
还有几个初心？轻启唇齿
欲语还休；却不言
她的芳名
四月不到。三月，人在沧和
2019年3月8日。昆明
新惜花吟
昨天，躺在大地上
我数着花开
桃花灼灼，一朵，两朵……
静静地开
今天，躺在大地上
我数着花落
梨花扬扬，一朵，两朵……
静静地落
未来还有几许？
但见花开，全是你
但见花落，不见你
2019年3月24日 昆明
饭 局
他乡的土豆是女人
一次爱上
两次爱上
总爱不够
再添三杯两盏淡酒
三杯用来消愁
两盏用来浇心
看——
天上的残月
也是半块土豆
2019年3月30日 昆明
孤山颂
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我数次登上山岗
只为两个夙愿：一是听风
二是听雨。我听过岗的风
像羊群在奔跑
那滚动的石头，自有使命
孤山的圆石是刚产下的石卵
我听过岗的雨，像高僧在敲木鱼
那破裂的石头，有纹路的
是石经；碎小的，是积雪
孤山的板石是烈士的忠骨
在这里，除了石头
我也别无他求
孤山游
石花，石树，石竹，石梅，石鸳鸯……
我爱着这些石头，像爱着
永不绽放的
永不凋谢的
红玫瑰。我爱着
过岗的风，是祝福，是婴儿在轻轻吟诵
过岗的雨，是叮嘱，是烈士在声声叮咛
在孤山，唤着“石”的称谓
都是可爱的人的乳名。它们
都是一家人
孤山里
孤山的人，孤山的马车，载着孤山的石头
从山前载到山后，从山后载到山前
像载着一个可以取暖的梦
继而，又
在山里听风，在山里安身
在山里听雨，也在山里立命
2019年4月29日 昆明
渔家小屋（同题诗）
把五月，还给孩子
把歌唱，还给渔夫——
他的渔歌，只唱给自己
像水底的石卵，抱着天空抚慰自己
2019年6月7日。昆明
江上行（其一）
我的渔船载我孤影，缓缓划行……
前方是夜，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曾看见形影单只的我，也不曾看见
生老病死的
人世
江上行（其二）
落日是块淬铁，八百里滇池是淬火池
晚霞是苦行僧脱下的皮
2019年7月2日 昆明
独游昆明湖有感而作
借山而居。我们
在山中造屋，在屋后种竹
微风处，有鸟鸣合着泉涌
更得奇花伴异木作陪
在屋前，携手开一道沟渠
让撒落在溪面上的霞光
——永无止尽的跳跃
就像爱情和幸福一样
都将长久相伴
2019年7月24日 昆明
回 家
年少多害病，更胆小怕黑
每一次害病，祖母就帮忙喊一次
仔细一听——
我的魂，在人间跌跌撞撞
时而在田野中穿梭
时而在松竹间奔跑
此间狂风又起，骤雨将至
（祖母已病故多年）
怕黑的人，今夜可以举着闪电回家
2019年8月8日 昆明
夜行海埂大坝有感而作
——兼致热爱生活的人
我应该这样生活：弯下身躯
像垂柳一样，热爱生活
举起双手
同时，也把双手插入泥土
像犁铧一样
划破大地
同时，也把苍穹划破
我弯下身躯，再次听见福音
那潮起潮落的滇池水
也在朝拜——西山的神
2019年8月16日 昆明
未 来
那是一棵树
绿叶就挂在枝头
春来有花，秋来有果
霜降过后，还有一滴蜜
留在心底——
那时，你猛然抬头
看天上陨落的星星
也是一枚成熟的苹果
2019年9月2日 昆明
把父母变小
但求玉净瓶，仙脂露，杨柳枝
但求七十二般变化
把父母变小
把父母变成三岁的孩子
把他们搂在怀里
使劲地疼，使劲地爱
就像隔壁的二叔
使劲地抱着他儿子
使劲地亲——
不让他们变老
2019年 11月10日
再等等
冬樱花怒放了
昨天，还是花蕾
今天，就像被刽子手剥过一样
花瓣，那么耀眼，像女子摊开衣服
冬樱花又怒放了
一年又一年地开，一年又一年地谢
等等，再等等。或待来年
雪花会走在樱花怒放之前
2019年11月29日 昆明
坐忘录·滇池
是残荷，是败柳，是美
海水打着礁石，强与柔的对峙，是美
海水，有女性美，圆润而饱满
礁石，有雄性美，坚韧而挺拔
是美——
是海浪，是梦里的珍珠
是落叶，是跳舞的黄金
2019年12月1日 昆明
食谱录·午饭
午饭吃什么？
特色菜，我喜欢空山鸟语，寺庙和钟声
本土菜，我喜欢乱石，鸡鸣和狗吠
家乡菜，我喜欢旮旯山和殷家河
下酒菜，我喜欢落日，或夕阳
再加一碟点心——
不要海水，不要玫瑰
我要人间的雪一片
2019年12月1日 昆明
南腔小调
请把书架挪开。这些酒
红的，白的，洋的，拿走
我早已戒酒
这些普洱，请拿走
我不吃茶
还有，我的女人，统统拿走
我此生独爱旮旯山——
一页泛黄的书籍
曲终。
我除了独爱
我更爱我现在所拥有的
包括，以上一切的
一切
2019年12月13日 昆明
雪落旮旯
想什么呢？
我站在窗前，四处打望
打望人间白白胖胖的样子
打望那年雪花
一瓣一瓣地飘
一瓣一瓣地落
那年雪花，下的真大
一瓣一瓣地
还在落；落在旮旯
像一粒小小的谷穗
2019年12月18日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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