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小只《最美不是下雨天》

最美不是下雨天

白晓柚

相比伦敦的阴雨连绵,加利福尼亚就像个阳光少年一样,终日咧着嘴笑,没有烦恼。我倚着栏杆,俯瞰湛蓝的海,出神。

“想什么呢?”易东端着橙汁站在我身后,柔声问道。

“没什么,你站了多久。”我接过橙汁,喝了一口,嗯,酸甜。

“挺久的。”他有些气鼓鼓,伸手揽过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肩上,下巴蹭着我的脸颊,早起还没来得及刮得胡渣刺得我生疼。我挣开他的钳制,一下子跳得老远。

“你嫌弃我!”

“恩。”

“可别让我抓到你。”眼见他要发狠,我忙举手投降,大清早的哪有力气和他闹。

“早上想吃什么?”刮完胡子,易东穿上我给他做的围裙,进厨房忙活。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扭头冲他一笑。

“今天怎么这么乖,那我做出来你可要都吃完,一点也不许剩。”

头版头条《白氏集团华尔街股票涨停板,收盘价创新高》,我拿着报纸思绪又飘出身体,四处游离。不知坐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易东已经把报纸拿到一旁,我挪过去,窝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

“吃饭了。”他用手指轻轻地帮我梳头,好舒服。我闭上眼睛,享受着。“亲爱的,我们回去一趟吧。”话一出口,心跳就乱了几拍,我不知道乱的这几拍是为了易东、为了肚子里的宝贝还是为了自己。许久听不到易东的回答,我有点慌,睁开眼,他的眼睛正对上我的视线,那双美丽的深棕色瞳孔,现在净透的仿佛能把我看穿。

“好,都听你的,也该让岳父大人看看他的小外孙女了。来,我们先吃饭,说好的,要把所有的都吃光光。”易东把我抱到餐桌前,轻轻放下。

“还没成型呢,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女孩。”

“男人的第六感。”

“我不要,这样就有人和我抢你了。”

“是男是女,我决定,你可没有发言权。”

“生不生,我决定,你有发言权吗?”

“好好好,都听你的。来,我们把这些吃完。”瞧着面前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菜,我默默地低头扒饭,所以是我赢了还是他赢了。

程易东

刚起床就看到她站在窗前,我知道她在愣神。起身给她打了杯橙汁回来看她还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我举着橙汁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一望无际的大海,清晨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红澄澄的,并不刺眼。原本满是担忧的心慢慢安定,怀孕后晓柚的病情反反复复,让人不能不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看我的眼神里有点歉疚,我存心逗逗她,她却一点也不配合,最近她真的太懒了。

不知不觉结婚已经一年半,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一边切菜一边想,等晓柚再好一点,我们就出去走走,她喜欢有海的地方,我们就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走看看,看尽这天下的海。

走出厨房,看她又在发愣,这样可不行。我跑到晓柚身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报纸,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刚想给她找药,抬眼注意到这期报纸的头条,我想我明白晓柚为什么这样了。我把晓柚抱到怀里,让她舒舒服服的靠着,等她回过神就没事了。回过神后晓柚的神色异常平静。她竟然提议要回国!天啊,我太开心了,不行,我必须稳住,否则她会心慌。我太激动了,既然回国已经提上日程,那么一切都要快!快!快!我要赶在晓柚犹豫退缩之前把她带上飞机。

白晓柚

直到上了飞机,我才敢确定,我这是要回家了。易东坐在我身边,用他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手,大手干燥温暖,我的心慢慢平静。18岁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坐上回国的飞机。十年了,整整十年,不论我遇到什么,哪怕命悬一线,我都没有想过回家。现在,我回来了。

飞机平稳的在平流层飞行,我有些乏了,靠在椅背上渐入睡梦。

“手抬高!昂起头!你是骄傲的公主!”这声音好熟悉,我睁开眼,面前的镜子里有一个小人,咬着牙,挺胸抬头。啊!这是5岁的我,那时我还在爷爷奶奶家,过着并不明媚也不忧伤的童年。那时父母于我,不过是照片上的影子,我从未见过真人。奶奶是舞蹈老师,从小就教我跳舞,之后好多年,舞蹈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和精神支柱。爷爷奶奶一直各过各的,他们从不一起睡,见面也只是点头问候,然后各自忙各自的。要说是夫妻,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后来爷爷去世,奶奶也没有表现的很悲伤,例行公事一般办完了爷爷的葬礼。因为爷爷奶奶都不是积极寻求生活乐趣的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的童年几乎没有任何孩童的娱乐,童年的影像就像是早年黑白胶卷一样,满眼黑白灰,如这梦中。

梦醒的时候,窗外还是平流层平静的云朵,易东在身边安静的做着美梦,嘴角弯弯,呼吸均匀。我看着身边这个熟睡的男子,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我的幸运之神。

飞机广播告诉我们首都国际机场马上就要到了,易东拍拍我的手,我转头看着他,微笑,他也笑着。亲爱的,我准备好了,爸妈,我回来了。

十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就像个孩子,拽着易东的胳膊,不停地惊叹。

“真的不一样了,变的太多,这要是我自己回来,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你本来就分不清啊。要不我们先逛一天再回爸妈家?”

“不用,直接回爸妈家吧。”

“你有地址?”

“你不知道地址?”我疑惑,转头看着易东,易东用同样的眼神回我。

“是先回你爸妈家,想什么呢。”我狠狠地戳他的鼻尖:“你不会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吧,看来生儿子还是有危险的,白眼狼会不会遗传。”二老特地跑到美国给我们办婚礼,回国却不去看他们,这怎么说得过去。

“哪有你这样帮着婆婆数落老公的媳妇,你爸妈那......”

“过几天再说。”先把想做的做完,去了恐怕说还有很多事。

易东的父亲也是生意人,经营连锁酒店,老爷子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见人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易东的眼睛就和老爷子一模一样。婆婆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相比公公她更像做生意的女强人,烧得一手好菜,当然易东的手艺深受老太太真传。虽然只相处过几天,还是能感受到他们一家的烟火气,温暖的很。

我们到家时已经是下午1点,远远地就看到公公婆婆立在小区门口,刚下车婆婆便一把抱住我,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她就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进小区,一路上问了一大堆问题,我都来不及回答。转头向易东求助,可他和公公聊得正嗨,根本顾不上我。

因为准备待一阵子,带的东西不少,收拾好就到吃晚饭的点了,要说收拾,我根本插不上手,都是婆婆和易东在忙活,要开始还想抢点活干,后来就干脆窝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剧,坦然的享受。

晚饭我更插不上手,易东说过我进厨房对厨房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灾难。婆婆把易东也赶了出来,谁的帮忙都不用,非得亲自给她的大孙子做一顿饭。这才是一家人嘛,我看着新闻联播发笑,易东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准备去看看我们长大的地方,终点是我家。

程易东

爸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特别是听说晓柚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的时候,二老激动道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他们都知道晓柚这种情况怀一个孩子有多难,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提议让我们搬回来,他们身体还行,带孩子也不成问题,我自然愿意,长期住在美国,一家人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我们很快就要加入“上有老下有小”一族了,要考虑的事很多。不过,一切都要看晓柚的意思。

收拾了一下午,晚饭才得空,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谁帮忙也不用,晓柚窝在沙发里陪爸爸看新闻联播,那么严肃的节目,她还对着电视机傻笑。我不忍破坏这和乐融融的气氛,拿了件外套,独自出门。晓柚以前很喜欢吃城北一家蛋糕店的枣糕,每次走过那都要买上一小块,就是跳舞要控制体重,不然她肯定全包了,我上次回来看还在,不知道现在开不开。她一个大小姐喜欢这么接地气的吃食我一开始也很惊讶,不过看她吃的那么香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过了这么多年,不知味道变没变。

刚走出楼道,一股冷风钻进我的大衣,冻得我一哆嗦。北方的秋天来的真快,常年住在加利福尼亚都忘了还有秋天,回头要给晓柚买件厚点的大衣才行。

我开着车顺着记忆中的路慢慢找过去,远远地就看见小店粉红色的招牌,还好小店还在。车子一点点靠近小店,才发现粉红色的招牌没变,可招牌下摆的不再是糕点而是塑料模特,我有些失望。我想找回什么?一切早就没有了,十年前属于我们的一切早已分崩离析,十年后还要妄想把它们找回来吗,不可能了,也没有必要了。

车子还是在小店门口停下,我把椅背放倒,放任整个人陷进去,好累,还好,我还有晓柚。我坐直身体,一个小店而已,竟让我这么一个大男人伤春悲秋起来。服装店嘛,也成,正好给晓柚买件大衣。

这家店的衣服还不错,很快我就挑中了一件米黄色长款风衣,晓柚穿上肯定很好看。拿着挑好的衣服刚准备出门,街对面一对男女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们手挽着手,他们肩并着肩,他们是......他们竟然是——高秦和于薇。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于薇挽着高秦的手臂,像个小女人,高秦提着购物袋,走得很慢,看得出他在照顾于薇的速度。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能看得出,他们相处的很好。我和晓柚,高秦和于薇,老天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搭配吧,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也说不定。

回到家时饭已经做好了,大家都在等我。我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说:“妈还是那么强,一桌子菜这么快就做好了。”

“小看你妈,想当年你爸在家请客吃饭,二三十人的桌我都做得,一家四口的饭我还做不得?快坐下吧,都等你呢再不回来就没得饭吃。”我笑着拉开座位,晓柚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一把揽过她,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乖,这边天凉,我给你买了件大衣,一会吃完饭,你试试。”她瞄了眼低头吃饭的爸妈,红着耳朵推开我,也跟着低头扒饭,我看她那囧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她嗔怪的眼神。

白晓柚

易东一向细心,本来我以为大衣会肥,没想到穿起来正好,看来是我胖了。我无奈的看着镜子里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自己,摸着肚子哀叹一声。

“这段时间我不让你胖个二十斤,我誓不为人。”易东也过来摸着我的肚子起誓道。

“那你不做人做什么,做小狗?”

“我做小狗你这个嫁给小狗的又是什么?”他捏着我的脸调侃,我真的是越来越说不过他了。

回来这几天,我们去拜访了易东老家的亲戚,基本把婚礼上应该请到没请的长辈拜访了个遍。我发现易东家的长辈们都好亲切,他们特别喜欢给我讲易东小时候的事。他们不一定富裕但都很富足,这种富足让他们由心到面透着光。易东总喜欢在老人说得开心的时候打岔,和老人争辩,越争辩老人说的越起劲,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每每这时我总会想起白氏祖宅里的一派庄严肃静,那种大家族引以为傲的疏离,在这微小的幸福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今天我们准备在城里逛逛,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我给她做个蛋糕。平时出家门就进车门,整个人都懒到不行,于是我强烈要求走路出去逛,易东没反对就是从衣柜里掏出一件又一件衣服,往我身上套,不过才十月天就把我打扮的跟要过冬似的,对此我很是不满,不过反对无效,还是妈妈过来帮我易东才没那么过分。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以前那个一身反骨的问题少女早就消失在时间的车轮下了。

折腾了一大圈,临近中午我们才出门,看着易东紧张兮兮的表情,我憋不住想笑:“至于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仅自己没长大,还带这个小孩子,我能不小心点吗。”

“孕妇又不只有我一个,人家6个月还在工作呢,我这才三个月。”

“别的孕妇我管不着,我只有你。”

一路笑笑闹闹不知不觉走到舞校大门口,红色大理石上面印着烫金大字。俗话说“流水的学生铁打的学校”,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面目全非,学校依旧矗立在原地,静静地迎来送往。我拉着易东的手走进学校,十二年前我拖着行李走进学校,怀着一腔骄傲与迷茫开始我轰轰烈烈的青春,十年前,我抱着手臂跑出学校,带着一身血污狼狈的结束这段桀骜的年少时光,开始被流放与逃亡的生活。舞校大门的红色大理石见证了我太多的过去,现在也该让它见证我的幸福。

易东对舞校不陌生,他以前在体校上学,体校和舞校只隔了一条小吃街,这两个性质特殊的学校里有许多特殊的学生,他们身怀才艺,年少成名,自命不凡,文体不分家,所以这群年少轻狂的孩子们常常聚在一起,试验那所谓的真爱。

我摸着操场边的法桐和易东讲以前在这里晨练的故事,那时学校硬性规定每人每天早上要跑3圈,我极讨厌所有的“硬性规定”,自然就不会配合,父母不管我,学校那我也没办法。易东看着我笑说:“没想到我老婆的青春这么有血性。”

现在不是放假时间,学校里随时都能看到拿着课本赶时间的学生,以前我练功的练功房也有了新的学生,指导老师我也不认识。我一边走一边和易东讲以前的事,这里发生过什么,那里我做过什么,十年了,重访旧地一切还历历在目。我没告诉他这里、那里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没忘了他,也不可能忘记,他就像操场上的法桐一样是我曾在这里的证据。

程易东

前几天回老家的时候看她的状态还不错,发愣的时间少了很多,偶尔有走神也都很快回来,我心里的石头放下不少,回国是对的,晓柚现在的情况基本算是康复了,所以今天她说要出去走走我也没反对。几年前她还一步家门也不能出,现在就可以在大街上和我开玩笑,我看着她迎着阳光绽放的笑脸,心里美得跟吃了蜜似的。

不知不觉走到舞校门前,正午的阳光照在“首都舞蹈学院”几个烫金大字上,很是扎眼。走到这里是偶然还是习惯?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前上学的时候总喜欢从舞蹈学院门前走,我家离学校近所以当时考上体育学院就没办住校,不过不上课的空闲时间我基本都呆在舞蹈学院,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有个人曾在上面留下她的痕迹,这个人就是晓柚,我现在的老婆。看看现在的她再想想当年的她......我任由她牵着我到处游荡,听她讲她的故事,穿插着我的回忆。

我第一次看到晓柚是大一的新生交流晚会上,她穿着红色的舞裙跳古典舞,那是个群舞,她站在第一排左起第三个。我作为新生代表坐在第一排,从她一上场我就注意到她,好像有个聚光灯一直打在她身上一样,整场表演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晓柚是我见过最适合跳舞的女孩,不是说她身段有多好而是那种气场,只要她站上舞台,所有的都是陪衬。舞台当时就搭在操场上,操场边围着一圈法桐。

从那以后我就迷上她的舞蹈,千方百计的想看她跳舞,那种感觉有点像追星族里的脑残粉。但我不敢和她表白,即使我们两个学校的学生谈恋爱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我也不敢做出任何表示,她是我的女神,远远看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喜欢她的事只有几个好哥们知道,高秦算一个,我经常拉着他去看晓柚的演出,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我注意到晓柚说的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高秦的存在,也许那才是她心里最深的痛。

十年前的晓柚是火红的,十年前的高秦是热烈的,他们像两团燃烧的火紧紧地抱在一起,燃烧彼此。自从知道高秦向晓柚表白成功之后,我就和高秦绝交了,然后一直以一个旁观人的角度审视我的女神和我曾经的哥们,直到我被选进国家队离开学校。所以我太清楚他们的事,我曾诅咒过他们,离开前也曾祝福过他们,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于薇。实际上在晓柚、高秦和于薇的三人关系中,晓柚更像是半路杀出来的,于薇和高秦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好的时候俩人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高秦对于薇是什么态度,那就是哥们,只有于薇还陷在小时候过家家你是爸爸我是妈妈的回忆里无法自拔,这才有了后面的悲剧。

看吧,所有的关系里我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老天抡起斧头将晓柚和高秦之间的红线砍断。在这份关系中我是唯一一个存有理智的人。

在学校里逛了一阵,晓柚累了,我想起那条小吃街提议说去那坐会。原来的小吃街被改成商业街,两边都是店铺,看起来比以前规整干净多了。街头有一家蛋糕店,粉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蔷薇小铺”,我指着蛋糕店说:“你看,这家店。”没想到这家店搬到这来了,怕是这边学生生意更好做吧,晓柚也是眼前一亮,我扶着她走进小店。门推开的时候撞到门口的风铃,风铃清脆的提醒主人客人来了,主人转过头,我盯着那张脸,好像被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她是......于薇。

白晓柚

那张脸还是那么娇小可人,左脸颊的粉红伤疤好显眼,我紧盯着那条伤疤,一阵翻江倒海,转头冲出店门在路边呕吐,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易东也跟出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吐完了我却不敢站起身,我不知道站起来怎么面对,是走还是留。

正纠结着,一杯水出现在眼前,拿水的手我再熟悉不过,是于薇。谢天谢地,我接过水漱了漱口。于薇看着我,目光灼灼。

“走吧,既然来了进屋聊聊。”她让出半边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看了看易东,跟着走进店里。

于薇把柜台交给打工的学生又倒了杯水坐到我们对面,我双手握着水杯不知从何说起,我欠她的太多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去哪了?”还是她挑起的话题,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

“我去了伦敦后来去了美国。”

“那挺好,你还跳舞吗?”于薇笑着问,那笑很自然,就好像老友之间互问吃饭了吗这样平常的问题。我的心跳在加速,我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抬起头那道粉色伤疤又出现在我眼前。易东的手慢慢握住我的手时我才发现我的手一直在握拳,握得紧紧地。我看着易东,他的眼神里有安定的东西,慢慢的我恢复正常。

“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易东问。

“挺好的,托晓柚的福一切都很好。”于薇笑得很灿烂。托我的福?什么意思?易东怎么认识于薇的?我相信我的脸上一定画满问号。

“薇薇,面包烤好了。”还没等我解开疑问,里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

“不着急,你先过来看看谁来了。”于薇冲里面喊道。

我不安的看了看易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在我手上的手也没有任何反应,他都知道。

很快高秦从里屋走出来,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围着白围裙,那张脸和十年前无异,不过只一眼就能看出他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张狂的坏小子了。他看到我们也是愣了一下就很快恢复平静。

“回来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恩”易东答。

“......”没人说话,空气里满是尴尬。易东轻轻拍着我的手,他手心的温度叫我安心。

“走,咱哥俩这么多年才见一面,不喝两盅怎么行。”易东用力的握紧我的手又松开,站起身对高秦说。

“好!”高秦起身往柜台走,打工的学生很快从柜台里出来,换好便服,奇怪的看了我们一眼,走了。学生走后,高秦也和易东出去,店里只剩下我和于薇。

“你看到了,我和高秦结婚了。”于薇从柜台里取出一块枣糕和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

“你很幸福。”我从枣糕上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很香,很甜,还是原来的味道。

“是,你也挺幸福。”

“恩。”我又吃了一块。

“怎么不喝咖啡?”于薇冲着咖啡怒了努嘴。

“我......”我摸了摸肚子。

“啊哈哈,是我疏忽了,我给你换杯水。”她笑得好开怀,连眼睛里都闪着光,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打破,气氛轻松了很多。

“我家有两个宝宝,一个是女孩,6岁多,一个是男孩,今年三岁。”

“是嘛,真好。”

“我说了托你的福,我才拥有这些。”她环顾小店,笑的很温柔,“我们总要把事情说开,那我先说吧。”于薇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所有的水,好像要为接下来的话做好准备。

“那件事对我打击确实很大,我想过自杀。后来秦哥来医院照顾我,我还和他闹过几回。”讲到这于薇低头一笑,我双手摩挲茶杯看着里面一圈圈的水波,那种绝望的感觉我再了解不过,我也曾日日夜夜受着它折磨。

“后来他和我说只要我出院,他就娶我,你知道的,我好高兴,感觉只要有他在身边日子就有了盼头。那时我离不开他,只要他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特别没安全感。快出院时,白伯父来了,他给我的条件是,只要我不起诉以后不论我上学或是工作他都全权负责。以后的事都摆在这家店里。十年来我想了很多,也明白很多,所以我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托你那一刀的福。”讲到这于薇的声音有些缥缈,十年的时间足够将一切全都洗牌。我曾以为我是被世界抛弃的人,没想到在我转身离开之后也会有人帮我善后。

“现在我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我们也都为年少的轻狂付出过代价,维持现状就挺好,不是吗?”我下意识点点头转念才意识到于薇的画外音,我回来,她怕了。

我微微一笑:“你们认识易东,是怎么认识的?”不知我的话戳中了于薇什么痛处,她粲然一笑,半天才道:“看吧,我比你早认识他们却还是败了。易东是秦哥的初中同学,他们都是体育生,那时候又都挺混,臭味相投就成了好哥们。”

“他们不是同一个学校吗,我那时候怎么没见过易东?”于薇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这不合理。听我这么问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好一阵摇摇头笑着说:“他没告诉你啊,这个人真是......唉,像他的风格。其实一开始是易东先喜欢你,新生见面晚会之后他就让我打听你,后来就问我要你所有演出的门票,那阵子他简直就是你的脑残粉。开始是他自己去看,后来他就把秦哥也拖过去,他没想到秦哥和你表白,你还答应了,然后他们就绝交了。那天晚上他们闹得好凶,还把一个小吃摊给砸了。”

“还有这回事?易东从没和我说过。”

“呵呵,他不可能说,就他那死要面子的样,他能告诉你,你是被他兄弟抢走的女神?不可能。”

“......”

“你变了,好像换了个人。”于薇突然感慨道。

“你也变了,我们谁都没有幸免。”十年前的那一晚是一个分水岭,将我们全部推向更外一边,命运的手无情的将我们扔进油锅里煎炸,逼着我们脱胎换骨重新开始。

“是啊......”于薇凝视着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着玻璃,我们看到易东和高秦在对面的店里喝着酒吃着肉,一派祥和。

程易东

我没想到这么快遇到他们,面对于薇,晓柚的情绪很不稳定,为什么要走进这家店,“蔷薇小铺”本就是于薇爸妈开的,他们用这个名字很正常,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还在自责,于薇已经把我们请回店里,这次是逃不过了。现在于薇已经如愿成为秦太太,应该不会对晓柚有太大怨念,我只能祈祷她不会说什么刺激到晓柚的话。

晓柚从进店就一直紧绷着,她见于薇是这样,要是见到高秦呢,我不敢想。说曹操曹操就到,高秦的声音炸雷一样从我心里爆开,稳住,稳住,我不停的对自己说。出乎我意料的是,高秦的出现并没有让晓柚崩溃,她反而稳住了心神,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气氛不对。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既然都来了,那就把话都说清楚吧,晓柚的罪早就赎完了,不能再让她背着心结过下去,这个心结只有于薇能解,我们在这很多话于薇说不出口。

高秦很配合的随我走到对面的家常菜馆,我们点了瓶白酒,几道下酒菜,算算我们已经有将近十一年没有一桌喝酒了,上次一起喝酒还把人小吃摊给砸了,在局子里呆了一个晚上。

“没想到你们在一起了。”

“我们在一起不稀奇,你们能走到一起倒是挺让人意外。”高秦嘴角含着笑。

“你是在讽刺我?”

“我有什么资格讽刺你,我早就失去陪在她身边的资格,有你在她身边比别人让我放心。”

“你和于薇过得怎么样?”

“你都看到了。和我讲讲你和晓柚的故事吧。”一提到晓柚,高秦的声音就有些生硬。我不介意将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他应该知道晓柚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十年前晓柚去英国的那天,我出了场车祸,手废了。”

“这事我知道。”

“是嘛,我以为你不知道。那天队里放假我本来准备去看晓柚最后一面的,没想到最后一面没见上我再也握不住球拍了。几方面原因吧,我得了创伤后精神障碍,治了好久也没治好。后来我母亲说我这是心病,也许换个环境会好一些,家里人就把我送到美国。我去美国后没多久就参加了一个这方面疾病的活动团体,大家都是有过病史的人,一起生活互相开导,慢慢的我走出来了,然后就留在那里做义工。晓柚就是我做义工的时候遇到的,刚见面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晓柚,她的样子太令人心疼了,整个人瘦到皮包骨,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说到这我注意了一下高秦的神色。他使劲低着头右手紧紧攥住酒杯,这么多年他对晓柚的感情一点也没减。

“那是晓柚出国的第几年?”

“第五年,后来晓柚告诉我,她到伦敦后考到一个艺术学校也取得不少好成绩,你知道她的实力。她还在学校里交到一个很好的朋友,叫丽萨,丽萨是美国人,性格很豪放,正对上晓柚的沉稳安静,两人相处的很好。”

“晓柚什么时候沉稳安静过。”高秦下意识的念叨打断了我的思路,是啊,以前晓柚什么时候沉稳安静过,以前晓柚就是红色的火,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大红色,现在......她更适合淡一点的颜色。我一口干了杯里的酒接着说:“晓柚大四毕业旅行选择和丽萨以及几个同学自驾游,本来是挺好的旅行,却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遇上特大车祸,那时候是半夜,九车连撞,晓柚他们的车被夹在中间,一车五个人只有两个人生还。晓柚的命是保住了,不过再也不能踮起脚跳舞了。那场事故轰动一时,不过你应该不知道,那天也是流行音乐之王迈克尔·杰克逊的忌日,2009年6月25日。”高秦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闷。

“晓柚在医院住了半年,出院后她去了美国。那时候她的精神障碍已经很严重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到美国的。后来我们就认识了,一年半前我们在美国结的婚。”这就是我们的故事,以前我从不相信缘分,但再次遇到晓柚后,我信了,我知道相爱有多不易,所以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我看着对面的高秦,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一会他已经连干了好几杯酒。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赎罪,没想到晓柚也在赎罪,我们都在赎罪。老天开着眼呢,每个人有多大罪责,就付出多少代价。”我也倒了杯酒,陪高秦一口干,辛辣的白酒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在胃里发威,火烧火燎。

“都过去了,现在这日子对大家都好。”

“是啊,都过去了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还是就留在国内?”

“没想好,看晓柚愿意在哪。”

“哈哈,看得出来,你对晓柚是真好,晓柚嫁给你我放心。”

“能不好吗,她是我老婆。”我高声笑道。

高秦沉默了一阵,笑笑说:“该回去了,给你带几个我们店里的新式蛋糕,我老婆做蛋糕可是一绝。”

尾声

回去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我和易东踩着晚霞慢慢往回走,冬天快到了,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只剩枝桠,园林工人在忙着为它们穿上保暖衣,我的手被易东紧紧攥在大衣口袋里,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在暖色调的背景下连钢筋混凝土都显得柔和许多,我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位陪伴我走过青春走到现在走向年老的男人,心里盈满了感动。

真正的爱情是需要经历过痛,宛如娇艳的玫瑰却长满了刺,如果抓的太紧满指流血才发现爱可以这样痛彻心扉。爱过痛过之后,再经历岁月的沉淀和时间的磋磨才能领略爱的真正意义。

张爱玲说过男人一辈子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白玫瑰,一个是红玫瑰,女人一生不也一样?

最美不是下雨天,也不是与你躲过雨的屋檐,而是往后一生有你陪伴走下去的那条叫做幸福的路。

“易东,你看前面有一家母婴店,我们去看看吧。”

“易东,明天我们回白家看看吧。”

“易东,我想跳舞了。”

“易东,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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