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没有婆媳争斗,只有婆慈媳孝,贾母和王夫人是婆媳关系的典范

《红楼梦》中的贾母和王夫人是婆媳关系,一个是贾宝玉的祖母,一个是贾宝玉的母亲,她们分别是荣国府第二代和第三代当家主母。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们的关系被解读为婆媳争斗,并把她们定位为钗黛之争的主导者:王夫人力挺金玉良缘,联合已为皇妃的元春,架空贾母,借助皇权为金玉良缘一锤定音;贾母坚决支持木石前盟,对王夫人和薛姨娘姐妹明嘲暗讽,多次巧言打击赖在贾府不走的薛家母女。

这样看来,《红楼梦》不再是蕴藏着深厚传统文化的经典巨著,而是集宅斗和情斗为一体的世俗小说。

其实,只要我们尊重原著、深入文本,不去捕风捉影,我们就会发现: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不但没有争斗,而且婆慈媳孝,哪怕放在现代社会,都是婆媳关系中的典范

贾母和王夫人有着相同的价值观,都承袭了贾府的“诗礼”家风,既威严又仁慈。

作为荣国府第二代和第三代的当家主母,贾母和王夫人一脉相承,都承袭了贾府的“诗礼”家风。她们都坚决维护家族利益,不容许有人祸乱家族,对于祸乱之人出手威严毫不容情。但她们内心却又保留着仁慈,待人宽厚。

第七十三回贾母查赌,查出迎春的乳母是三个大头家之一。按照贾府的传统,乳母都有着极高的地位,倍受尊重。通常这样的人犯了错,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功劳看苦劳,都会从轻发落。何况贾府历来“宽柔以待下人”,网开一面也完全说得过去。但贾母不顾众人的求情,把迎春的乳母和另两个大头家同样处以了最重的惩罚:“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四十大板,稍微下手重一点,不死也可能终身卧床了。这是体罚。而“撵出,总不许再入”则是把尊严和面子完全剥夺了,从此这一家子都抬不起头了。

如果迎春的乳母是个刚烈之人,很可能就以死谢罪了,实在无颜再活下去。

贾母为什么对迎春的乳母施以如此之重的惩罚?实在是因为事态严重。大观园里住的都是贾府的姑娘们,在名节重于生命的时代,有任何闪失都会直接毁了整个贾府。迎春的乳母是贾府的资深奴仆,不应该不懂这个道理。但她带头聚赌,使得园中人疏于职守,便会造成“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的严重后果。

因此,贾母必须对为首者施以重罚,以儆效尤,让大家引以为戒。

同样的手段,在80回文本中,王夫人用过两次,不过处罚更轻一些。

第一次是第三十回对金钏的态度。很多读者以为,王夫人对金钏的愤怒是因为她勾引宝玉,其实,让她生气的是金钏挑拨宝玉贾环的兄弟关系,“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宗法制度下,维护兄弟间的和睦至关重要,因为兄弟阋墙会动摇家族的根本。没有什么比兄弟反目更危害家族利益的了。因此,书中说,“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

以金钏犯错的性质,打几十板子都不为过,王夫人还是手下留了情,只是要求金钏的母亲把她领回去。

第二次是第七十七回对晴雯的态度。晴雯有两大错,一是违背了当时社会“存天理、灭人欲”的礼法,“娇妆艳饰”,打扮得狐狸精一样;二是违背了贾府“宽厚以待下人”的家风,不但打骂小丫头,还因“语薄言轻”犯众怒,引得众婆子将其视为“祸害”。

对晴雯的处置,王夫人没有用体罚,只是要求她净身出户,“只许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其私人物品一律不许带走。

从贾母处罚迎春乳母和王夫人处罚金钏晴雯,可看出她们在管家上有着同样的威严。一旦发现有危害家族利益的人,就使出雷霆手段,绝不容情。

当家之人,需要有威严,否则,令不能行禁不能止,这么大的家族,就容易出乱子。但是,威严只是手段,真正的管理者,应该以仁慈为底色。这正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共同点,也是她们有别于王熙凤的地方。

对于贾母和王夫人的仁慈,书中分别有一个事例。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之时,贾母带着府里的女眷倾巢出动,声势浩大,一个来不及避让的小沙弥慌乱中撞到了凤姐怀里,被凤姐“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站在凤姐的角度,她没有错,根据当时的尊卑制度,位卑者避让位尊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在仁慈者看来,无心犯错不为错。所以,贾母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态度。她不但没有责怪这个犯错的小沙弥,而且心疼他是个小门小户的孩子,担心他被大阵势吓坏了,叫贾珍好好地安抚他。

王夫人的仁慈则体现在对芳官等戏子的态度上。第五十八回,因为宫里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贾府养的戏班需要闲置一年。尤氏建议王夫人把这十二个女孩子转岗为丫头使唤。但是,王夫人却想到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不如把选择权交给她们自己,让她们有机会回到父母身边,并且“给她们几两银子盘费”。事情看起来虽小,但只有内心仁慈,才会有此想法。

到了第七十七回,因抄检大观园,当初自愿留下的芳官等人被撵出,闹着要出家。对于她们自己提出的出家想法,王夫人只需点头就行了,但她却担心她们“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获罪”。实在拗不过时,还是“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赉赏了她们,又送了两个姑子些礼物”,希望她们在尼姑庵里能被善待。

这就是贾母和王夫人共同的仁慈。

为了体现这对婆媳的价值观相同,作者还刻意安排了一个情节。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讲了个老奶奶吃斋念佛感动观音菩萨的故事,而且以“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来收尾,书中说“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这婆媳二人都信佛,而且都是虔诚向佛,可见她们都有着佛的慈悲。

因为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又先后承袭了贾府的“诗礼”家风,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做到了婆慈媳孝,都遵循着儒家制度对女性贤孝的要求。

对王夫人这个当家儿媳,贾母既满意又疼惜。

贾母有两个儿子,她偏爱次子贾政是有目共睹的事。对于次媳王夫人,她同样是偏爱的。这位来自王家的二小姐,不但与贾政夫妻恩爱、夫唱妇随,而且共同孕育了三个资质聪颖的孩子。这三个孩子都深受贾母喜爱。

贾母对王夫人的喜爱,不仅仅是爱屋及乌,实在是王夫人是个令贾母非常满意的儿媳。这个满意包括两个方面:作为儿媳,王夫人很合格;作为当家主母,她也非常称职。

正因为如此,贾母才放心地把管家的职责交给王夫人,自己一心一意地安享晚年。

但是,管家有多难,贾母是过来人,非常清楚。而且,从资质上来说,王夫人远不如贾母聪明,比较笨拙,所以管起家来更吃力。对此,贾母非常理解并体谅,不但安排王熙凤帮她,而且处处维护王夫人这个令她疼惜的儿媳。

第四十七回,邢夫人替贾赦讨要鸳鸯,贾母当众发了脾气,私下却又和邢夫人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哪不是她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她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她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她就要了来,该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你们要东西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一边指责邢夫人不省心,一边怜惜王夫人不容易。这也是告诉邢夫人,贾母偏疼王夫人是对的,实在是王夫人值得她疼惜。都是儿媳妇,邢夫人不想着帮婆婆和弟媳妇分忧,反而来捣乱,连婆婆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想弄走。反之,王夫人本来多病多痛,却不得不上上下下到处操心。

正是因为体谅和疼惜王夫人的不容易,贾母“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尽量不给王夫人添麻烦,能让鸳鸯解决的就交给鸳鸯解决。

这话是背着王夫人说的,只是单纯想说给邢夫人听。这就说明,贾母对王夫人的满意度,已经不需要当面肯定,而且,她用这样的对比来敲打邢夫人,这是她做为婆婆的智慧之处,让邢夫人自惭形秽。

对王夫人,当贾母情急之下错怪了她,醒悟之后,马上就能当面道歉,并对薛姨妈说:“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她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她。”婆婆当着众人的面向儿媳认错,体现了贾线对王夫人这个儿媳的尊重。

这份尊重,还体现在贾母对宝玉的要求上。

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宝玉去庙里还愿回来,见了贾母,贾母命令他,“去见你娘来!”先跟祖母请安,再跟母亲请安,这是礼数。贾母溺爱宝玉,允许他不上学,但却不会纵容他废了礼数不尊重母亲。

这样一个慈爱懂礼的贵妇,又怎能和儿媳明争暗斗引发家族矛盾呢?即使有什么想法,也会出于对王夫人的尊重而和她商量,这才是贾母这样的贵妇该有的风范。

也正是因为打心眼里满意这个儿媳,第三十三回,因贾政狠揍宝玉,贾母气极之下说气话,“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安享晚年的贾母,身边形影不离的就是王夫人这个儿媳和宝玉这个孙子。在这里,她用“你”和“我们”,把王夫人和宝玉划归了自己的阵营,是“我们娘儿们”

对婆婆的孝顺,王夫人做到了满分。

读红楼,不可不知作者刻意设置的大背景:孝。

为了体现这个孝,作者为皇帝安排了一个太上皇,然后以实际行动体现“当今以孝治天下”。皇帝因孝顺太上皇而推己及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以致拋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于是有了元妃省亲。

以“诗礼传”的贾府,在贾母的引领下,就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尤其注重孝道,这在贾政夫妇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什么是孝?孔子说:色难!孝不仅仅是满足物质需求就够了,还要在情绪上,让父母心情愉悦。这个艰巨的任务,由儿媳王夫人和孙媳王熙凤共同完成。

王夫人不善言辞,尤其不擅长说漂亮话,她能做的只有两点:一是尽量顺着贾母;二是尽量不让贾母为家事及子孙们操心担忧。说漂亮话哄贾母开心的任务则由王熙凤来完成。

先说王夫人对贾母的顺。贾母爱热闹,而且精力充沛,喜欢设宴看戏。王夫人尚俭好静,但对于贾母的喜好,她总是亦步亦趋,百分百顺从。

对此,书中多有描述。

第二十九回,贾母临时起意要去清虚观看戏,王夫人说了句“还是这么高兴”。为了顺着贾母的高兴,王夫人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吩咐园子里的主仆们能去的都去,陪着老太太开心。对于王夫人的安排,书中说“贾母越发心中欢喜”,说明这样的安排正合贾母的心意。

第四十三回,贾母提议要为王熙凤庆生,王夫人回应:“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贾母说“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具体是什么新法子还没说,王夫人就答话:“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怎么样行。”贾母说想学小家子凑分子,王夫人马上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

王夫人就像个超级捧场的粉丝,贾母说什么,她都附和。书中说贾母“益发高兴起来”。这样的顺从和附和还有很多,这就是王夫人对贾母的孝顺,一切以贾母开心为原则。王夫人虽然不会说话,但通过这样的顺从和附和,贾母的情绪一直处在愉悦中。

当然,除了顺,王夫人对贾母还有瞒,这也是孝的一部分。将那些可能让贾母不开心或担忧的事,尽量瞒着贾母。

第二十五回,贾环用灯油烫伤了宝玉,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怕明日贾母问怎么回答”。为什么怕不好回答?这种事可大可小,弟弟烫伤哥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以贾母溺爱宝玉的程度,难免查问一番。这个过程都够让贾母伤神生气的。

第七十二回,荣国府已经青黄不接了,但为了贾母的八十大寿,王夫人“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却不敢让贾母知道。

第七十五回,尤氏在贾母处吃饭,却发现饭不够了。鸳鸯说漏了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怕贾母听出财务吃紧的信息来,马上用话遮掩:“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

第八十回,已出嫁的迎春跟王夫人哭诉受了孙绍祖的虐待,王夫人安抚之后,交代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为的就是怕贾母跟着着急上火。

所谓孝顺,即是如此,一边顺一边瞒,所谓报喜不报忧,倾尽所能让父母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

这就是贾母与王夫人堪称典范的婆媳关系:在相同价值观的基础上,婆婆对儿媳慈爱和疼惜,儿媳对婆婆孝顺与爱护,共同维护后院的安宁。正因为如此,荣国府的当家男人贾政才可以活得清闲自在,荣国府的后院才可以岁月静好。

所以,读红楼,千万不要被刻意曲解的谣言所蒙蔽,贾母和王夫人,从来没有过婆媳争斗。她们都是荣国府最合格的当家主母,都承袭了贾府的“诗礼”家风,符合当时社会“贤孝”的标准,而且做到了婆慈媳孝,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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