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愿‖文/谨图

猫愿

一.

这是一个稍显拥挤的小公寓。

“芝麻，芝麻，”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男人，他赤着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一只手抓了抓头发，低沉的嗓音喊道，“芝麻，该吃饭了。”

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和裤子，角落里丢着一只两只的袜子，茶几上散乱地放着许多外卖盒。无一不昭显出环境的脏乱程度。

芝麻从一堆衣服里挣扎出来，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阿俊，你到底堆了几天的衣服！”

“芝麻，怎么跟衣服玩起来了。”男人见到自家的爱猫，慢慢走过去，将小白猫温柔地抱起来，又粗暴地将围在猫咪周围的衣服往旁边踢了踢。无视脏乱的衣服，男人坐在唯一空余的沙发一角，伸手抚摸着芝麻身上蓬松柔软的毛。

男人五官深邃，尽管顶着鸡窝头还是副英俊的模样。

“芝麻，该吃饭了。”撸猫完毕，男人起身往厨房走去。

看到猫盆里口味永远不变的猫粮，芝麻愤愤不平，以前主人在的时候还有不同口味的小零食。

对，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自从它被主人抛.....不，是暂时寄放在男人家里，它就没吃过几顿香香的小鱼干。

它的爪子在猫盆边挠啊挠，又用柔软粉嫩的肉垫推了推猫粮，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不满。

如果它是人就好了……芝麻想着，作为一只猫，它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人。

变成人就可以吃人类的食物还不怕闹肚子，变成人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芝麻还从来没去过游乐场，听隔壁的布丁说那是只有听话的猫才可以去的。

“阿俊，阿俊，我要去游乐场！”

听到自家猫一顿“喵叫”，他蹲下来，抚摸着芝麻的头，笑着说，“芝麻，怎么了？还想吃？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口味。”

真是语言不通……

芝麻默默亮出自己的爪子，默默朝男人比划了几下，想着要不要在这张俊脸上添点伤口。

“我去上班喽，猫粮放在这里了，晚上我带好吃的回家。”

男人抱起小白猫，轻轻地在它的脑门上亲了亲。下一秒，一只猫爪就按上了他的鼻梁。男人似乎从白猫澄净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嫌弃的意味。

“快走吧，早点回来。”

男人听到小猫的叫声，又不甘示弱得亲了亲它的额头，之后再又一击猫拳的到来又迅速放下猫，走出门。

“……”最近的猫奴吸猫这么严重的吗？芝麻站在门口看着门关上，又慢着步子，步伐优雅地走到了阳台，等着阿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才回到房间。

接下来是芝麻的时间。

小白猫走到自己专用的“玩具箱”拖出来一个小垫子，今天外面的阳光倒是极好，睡个慵懒的午觉舒服极了。

自家的猫较之别家的猫看上去更聪明些，也从来不乱跑男人清楚这点，才放下心出门上班，还不忘打开阳台的门供芝麻“游戏”。

今天，男人回来的格外的早。

“芝麻，我回来了。给你带了小礼物。”

没有听到往常绵软的猫叫声，男人径直走向阳台，果然，那只贪睡猫正趴在软垫上睡得正香。

男人将猫抱起，走到猫窝，放下芝麻后又给它盖上了小毯子。

“到了饭点，你一准就醒了。”

摸着芝麻身上柔软的毛，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你说，你的主人是不是就永远不回来了？”

等男人走向厨房时，芝麻才慢慢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着光芒。

如果能变成人……

二.

芝麻的主人是个斯斯文文的女人，研究生毕业，从大学算起，和阿俊交往了整整五年。芝麻是她在小区花坛边捡着的，当时的芝麻正趴在草地上晒太阳。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小白猫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色，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的仙气，女人心生喜欢，伸手去抱的时候也没遭到拒绝，就一路抱回了家。

“阿水，回来了？”

“阿俊，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才在……”

“喵喵……”看见小白猫在阿水脚边钻来钻去，男人愣了一下，蹲了下去摸了摸白猫的头，感受到白猫在自己的手心蹭了蹭，他笑了，“哪来的一只乖猫？”

看着与猫咪相处的男人，“阿俊，我们养它好吗？”

“嗯。”

芝麻就此居住了下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对自己很好，在这儿有吃有住的，生活过得滋润非常。

直到某一天的傍晚，女人回了家，便开始收拾行李，硕大的行李箱横在房门口，芝麻心里没来由感觉到了不安。

“芝麻，”女人拉好行李后，蹲下来，摸着芝麻的头，嗓音里透着莫名的伤感，“好好陪着阿俊，我……要去旅游了，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回不来了。我不在，你……好好看着他，好吗？”

芝麻愣在原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一开一关，带走了女人的气息，小屋显得格外冷清。

芝麻看着眼前陡然变大变宽的房门，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猫也会难过吗？第一次体会这样情绪的白猫觉得无所适从。它就这样蹲坐在门口，一直等，一直等，期待着它再次被打开。

阿俊开门后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在家里一直活泼好动的白猫却安静地蹲在地上，不动也不叫，像是失去了生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半晌，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着。猫叫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阿俊，主人走了，为什么？”，“是不是你做错事了？”，“你让主人回来啊！”

“芝麻，”看着自家的猫，一向温柔笑着的男人脸上却带了悲伤，“阿水她……走了。是……我不好，她说我们不合适了。”

男人像是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顺着门滑坐在地上，“芝麻，以后我们怎么办？”

芝麻从来没见过男人这么伤心，它慢慢走过去，舔着男人的手心，试图安慰。

感受到手心的触感，男人将芝麻抱进怀里，蹭了蹭毛绒绒的白猫，就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芝麻觉得背后有种湿湿的感觉，随后是压抑着的呜咽声。它没有回头，只是不停想着主人走后留下的那些话。

“要陪着阿俊，要好好看着他。”芝麻在心里反复讲着。

那天后，阿俊一下子颓废了。向公司请了假就窝在家里喝酒，喂猫，喝酒，喂猫……

明明就不会喝酒，还死命灌，喝醉了就抱着猫哭，芝麻目睹着阿俊的颓废，可不管它怎

样做都没用。

“阿俊，别喝了！”，“阿俊，该出门了！你能不能别喝了！”可不管怎么叫，男人也是置若罔闻。

是了，我只是一只猫，阿俊又听不懂我的话。

如果……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那头男人还是坐在地上，意志消沉，芝麻再一次走过去，不同于之前的动作，它亮出了爪子，朝阿俊的手背狠狠挠了过去。

一下不够再来一下。

一时，一人一猫在地上闹作一团。

好半天，男人才终于将猫抱起来，正想呵斥，在看清芝麻眼眸中的委屈与伤感后，内心紧闭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一种温暖流进冰冷的心扉。

男人将猫抱进怀里，缓缓说道，“对不起。”

三．

芝麻作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它要去找主人。

它顺着阳台，跳到隔壁的阳台，在不小心摔坏了若干花盆，终于安稳落在地上。

芝麻的目标是女人的学校，就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但对于一只猫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它沿途询问过许多只流浪猫才终于到达，天色临近傍晚，平时被它打理地顺滑光亮的皮毛此时沾上了灰黑的污渍，暗淡脏乱。

“咦，这里有只猫诶。你看，它脖子上有项圈，应该是家养的吧。”

“不是吧，学校里禁止养猫的。”

芝麻抬头向上看，发现自己正在被围观，几个女生围在它身边，还拿出手机一闪一闪地。

它想跑，却一下子被拎了起来。

“还是抱出去吧。”

“放开我，我要找主人的。”可说出来的还是“喵喵喵”。

“等一下，那只猫是我的。”芝麻惊喜地回头，却并不认识这个说话的女人。眼前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长发披肩。她走到近前，从别人的怀里抱出芝麻。

“学校里禁止养猫的。”

“我是校外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抱着芝麻往外走。

芝麻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从她的身上，它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别人的气息。

“小家伙，你的主人在哪啊？”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敢乱跑？胆够大。”

芝麻的脸红了，随即反应过来，“……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可……人类是听不懂猫语的。”主人也好，阿俊也好，他们都听不懂。

“难道你……不是人？！”

“呵呵，你说呢？我啊，姑且算是个人吧。”

姑且？“难道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灵智的猫，这年头也算是稀罕。”并没有回答猫的问题，女人将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直盯的它心里发毛。

“我说呢，原来是沾了点仙气。恩……这仙气……”女人笑得莫名，“靠这仙气，过个几百年就可以化妖了。”

“化妖？”芝麻从不觉得自己和其它的猫有什么不同，乍听化妖，也知道是厉害的。

“化妖了，可以变成人吗？”

“当然了，随时都可以。”

芝麻高兴了，原来自己这么厉害。“那我就可以找主人了。”

“你化妖是几百年之后，人类是活不了这么久的。”

芝麻愣住。是的，人类是活不了那么久的 。它上一个主人说过人的生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百年。他是个和蔼的老人，它陪了他十年，在最后的时光里，他总会抚摸芝麻的头。

“人是脆弱的，总是逃不开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等自己变成人了，主人没了，连阿俊也没了，它不想这样。

“有没有办法现在变成人啊？”芝麻问道。

“……你的主人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女人说着，平淡的眼眸中透出一丝遗憾，“她现在有了更好的生活。”

“那，阿俊呢？阿俊怎么办？”想着那个面带哀愁的男人，芝麻的心里……很难受。

“世事难料，连老天都难以把握变数。他也会遇到好的人，也会有新的生活。只是等待的时间或长或短。”

“他很孤单。”芝麻看着女人，面带哀求，“我想陪着他，作为人。”

四．

“我是有办法让你现在变成人，但……你会像人类一样有了生老病死，百年后落入轮回。”女人抚摸着芝麻的头，语调缓慢，“其实以你的资质若是就这样下去，就算不能位列仙班，也可以在这世上呆上很久很久。你会遇上更多的人，也许还会比阿俊更好，你不期待以后的世界吗？”

芝麻似乎被这样的话吸引，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以前的主人曾说过，人的一生用来与重要的人相遇、相伴已经足够了……我也想陪着阿俊。”女子被这样坚定又澄澈的眼眸吸引，久久回不了神。

“……真是……”女子从怀里拿出一个果子，喂给了白猫。

过了一会儿，原地出现了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面容精致，此时却笑的有点傻气。

“我……现在是人了？谢谢您。”芝麻上摸下摸，笑得格外灿烂。

“如果你真想呆在那个人的身边，那就绝不要跟他说你是猫变的……罢了，想必他也不会信。”

“谢谢您实现了我的愿望。”

女人摇了摇头，“不过是等价的交换，你付出了代价，失去了修炼的机会，换了成人的愿望。”

“我……要回家了，给阿俊看看。”少年挥了挥手向女人告别，转身往远处跑走了。

希望那个阿俊有那么好，让你做的选择是值得的。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息。

变成了人，芝麻不能走阳台，只好坐在家门口等阿俊回家。

原来人类也有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时一只肥猫晃悠悠地朝他踱了过来。

“布丁，布丁。”

肥猫似乎受了惊吓，停了下来，盯着少年看。

“是我啊，芝麻。”少年笑了，“你认不出来了？”

“芝麻？”

“对呀，是我呀。”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楼道上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一阵。随后那只肥猫一溜烟转眼就跑没影儿

了。

芝麻傻眼了，布丁跑什么啊？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啊？

天渐渐黑下来，楼下传来脚步声。

阿俊今天加班，想到家里的芝麻。他早早处理好文件，往家赶。可等他到家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蹲在家门口。

微卷的发梢，可爱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小孩儿，你是谁？大晚上不回家吗？”

芝麻却没说话，他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男人，对于这个最熟悉的人却莫名害怕起来，他双手紧攥着，轻声说道，“……我叫芝麻，这是我家。”

“恩？”这小孩跟我家的猫同名？

“是不是找错了，这是我家。”看这小孩的样子，迷迷糊糊的还好像搞不清楚状况。

“阿俊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是芝麻啊！”眼前的少年有些生气，“因为……吃了果子，才……才变成人的。阿俊……我就是芝麻。”

“啊？芝麻？”阿俊似乎被震住，“……你变成人了？”他不是做白日梦了吧。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少年，他默然了一会儿，这可超出了正常世界的设定。

“你先进来吧！”左右不能在这楼道上辩论猫变成人的合理性。

阿俊开了门，让少年进来。随后，他就在房间里转，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家的猫。

“阿俊，我饿了。”少年自然地坐在了饭桌上，“我要吃泡面。”

“……你说什么？”

“吃泡面！要康师傅红烧牛肉的。阿俊上次去超市不是买了一箱吗？我才不要整天吃猫粮呢！”

“……”怎么办，好像已经相信他就是自家那只猫了，阿俊心里想。

“小孩子正长身体，不能吃泡面。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吧。”

芝麻坐在饭桌上呼哧呼哧吸溜着面，它不会用筷子，拿着个勺子费力地吃。眼神不一会儿飘到了正在收拾屋子的阿俊身上。天下奇观啊，阿俊居然收拾屋子了。

像是枯木逢春般迈向了新生，小屋里透露出生气来，郁闷被一扫而空，一缕乳白色的光撒了进来。外面黑夜下流淌的宁静降临在小屋里，芝麻看着那抹月光，笑弯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