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老屋情结

老屋情结

□  石 丰

每一个热爱故乡的人,无论他距离家乡近在咫尺或远在天涯,都会有一种道不完的眷顾和依恋,而组成这些让人一生难以忘怀的情愫或记忆的碎片,无疑便是我们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可以触摸到的----老屋。

有人说,老屋是一坛陈年的酒,时间越是久远才能品尝到它的香醇;我想,老屋是一颗划过夜空的彗星,闪闪光华在呵护我们的追问和脚步;老屋,是一首唱不完的歌,风里雨里的凄冷我们总会感知到它的温度。

老屋,也是一出演不完的剧,每一个角落似曾散发出豪迈悠扬的秦腔秦味;老屋,对于久违远离的游子来说,犹如一本历经风残的古书,慢慢被记忆的手指翻动,去寻找最为感动心扉的往事。
       我常被故乡的情愫萦绕着,也常被老屋的情结所牵伴着。

近几年,每当过年回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就会远远地发现邻里邻外新建的房子矗立在灰绿色的田野上,显得抢眼,显得亮堂;即便是夕阳西下,暮色降临之际,这些具有秦汉遗风的青瓦大房的新屋,也衬托出肃穆的村庄一派鲜活的气氛。

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家经济的逐渐发展,而拆老屋、盖新房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旧去新来,残年老屋会自然越来越少。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老家一部分有胆识、有魄力,会赚钱的乡亲们凭着脑子灵活且吃苦耐劳,想尽办法,使出浑身的解数为幸福生活也整出了名堂。

今年开春以后,在父母和兄嫂的精心操持下,经历三十多年的老屋终于寿终正寝,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拔地而起的两层新居。早在多年前,家里就做着建新房的打算,特别是兄嫂从积极筹备到购买各种建材,直至新居完工建成,期间所付出了巨大的辛苦,也实现了父母的一个心愿。

五一放假期间,正值油菜角儿成熟和小麦扬花的时节,我从杭州回了趟老家。此时,老家的房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建造中,领队的工匠是我邻村上初中时的同学,由他带领一帮弟兄们打点此事。望着新砌的砖墙和插入墙缝的脚手架,我爬上偿未完工的二楼,努力寻找经历风雨的老屋的踪迹,这融入了我的童年、少年乃至一生情结的老屋以及我梦想出发的地方,就这样成为我心中永远的记忆了吗!

老屋已经拆掉,可记忆与留恋愈加清晰、深沉。残存的碎砖和乱瓦散落于面前,我不知为何却有些莫名的落寞起来——

老屋,是普通关中民宅的典型代表,风水,坐北朝南,位居整个村庄的东北角上,与村庄连成一片,也被老乡们称为“东城门”巷。据祖父讲在他小时候,乡亲们为了安全其间,防止土匪和盗贼的侵入,村里筑有宽厚的城墙,村里留有东城门和正南门,两门都有砖木结构的门楼。现在,门楼早已在历史的风吹雨打中消声匿迹,只剩下一些残存的城墙根基和那棵源自朱元障时期的皂角树,昭示着老家悠久的历史。

老屋的庄基,长约35米,宽10米;正房三间位于北端,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在当时将这样的结构我们当地称为“一明两暗”。既意为三间正房的中间房子用做“正堂”,所谓“明”,其余两边各房则称为“暗”。而东、西两边的厢房与门房连接起来,由高大而古朴的院墙将老屋整个围拢得严严实实,这一切的布局样式,就是颇具秦汉建筑特色的关中地区的四合院子。

老屋,是由我的小姑夫带领他的徒弟和村上的乡亲们建造的。小姑夫在当时是我们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泥瓦匠,远近由他亲自建造了数十栋房子,在七十年代的农村有这样的手艺是很吃香的事情,尤其是他设计的木梁结构等盖房的诀窍,由于眼力精准,用材得当和经验老道,时常让他的徒弟们望尘莫及。特别是老屋的砖制门楼,由他亲手刻制的青色砖花,错落有致,精妙绝伦,更是小姑夫手艺的集中体现,也是关中民宅建造风格中粗犷有细的见证。

尽管我那时年幼,刚刚能搬动两块砖头,但当年建房的印象我还依然清晰。

那时正值七十年代初期,全家共有七口人,祖父、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祖父在解放前常年给地主干活,拉了半辈子长工。祖母因病早逝,而父亲通过自己的勤勉努力,在当地乡镇当上了一名店员,后来又转为国家的正式职工,由最初的每月八元工资,到后来的二三十元,省吃俭用,养活了一家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当年父母为建造老屋所需的一切费用付出了多少心血,准备了多少时日。我想,建造这样的房子父母是倾其所有,甚至欠帐也要做的一件大事。

记得当时,我家住在村里的老屋,是祖上留下的遗产。拥挤地居住着户门子三爷、四爷和五爷,共四大家庭。三爷位居老屋的东向,四爷居其中间,五爷居住西边与我家隔壁。在院子中央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香椿树,每到春天就会生发出柔嫩的芽叶,那满院飘香的气息,直钻入人的心扉。叔父们就手握竹竿采摘新鲜的香椿,而后,分给每户一把。母亲就给祖父做一盘香椿炒鸡蛋,这样的美食,在当时只有乡上委派的驻队干部,才能吃到的比较奢侈的下酒菜。

而祖父那时的庄基,仅有一丈三尺宽,全家老小共有两间半的房子,其中一间房屋建好后不久便出现裂缝,遇到雨天,下面就接有瓦盆,叮叮咚咚,不大时辰,雨水溢满。

屋里,除了接雨的瓦盆还要防止房屋倒塌,中间用一根木柱支撑,木柱旁边放有大水缸,我常围着柱子和水缸与二哥玩耍和打闹。就这样,几口人挤在一间所谓遮风避雨且锅头连灶的破房子,度过春夏和秋冬。而此时的老屋像一位饱经风霜,病入膏肓的老人,正在难以承受悲喜的负荷和风雨的侵蚀。

我想,对于12岁就到我家当童养媳的母亲来说,足足在这样的屋子里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多年,为了支持父亲在外安心工作,为了家庭的生存和希望,也不知母亲熬亮了多少夜晚,拉了多少鞋底,纺了多少穗子缝缝补补,修修糊糊,艰辛地打点着时常没有炊烟的日子和我们混沌的童年。

在老家,建造房子时怕雨天打搅,一般都会选择开春以后,雨水相对少些。现在也是按照这样的节气安排建房的。

而那时,父母决定了动工的日期后,便起早贪黑,与盖房的工匠和乡亲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特别是对于年轻的母亲来说,除了操持一些盖房的琐碎事情外,主要负责大家的吃饭和伙食,她往往半夜起来就要和面、发面、擀面、切菜、蒸馒头或者烧稀饭等;尽管一整天下来非常疲惫,但她却不知劳累,只知道一鼓作气地憋足劲儿将老屋建成,让全家尽快脱离祖父的危房,住上比较宽松的好房子。

所以,父母通过多年的节俭和努力,在亲戚和乡亲们的帮助和支持下,终于将新屋建成,先后与新建的邻居连成一片,在当时成为我们村庄一道亮丽的风景,令邻村许多不认识的路人也发出赞叹的声音。听母亲讲,那时村上有谁家建房,如果在村上人缘很好,只要你招呼一声,就会有许多帮忙的乡亲们前来助阵,是不收取任何工费的。只要给大伙改善一下伙食,吃到可口的饭菜,也就是不错的答谢与回报了。

而对于现在的老屋来说,留下我太多的记忆:春天,有跳跃的麻雀在院中唧唧喳喳,有打闹的老鼠在墙头旁若无人,有雨燕在房檐下衔着泥巴筑槽,有邻居来我家打水,也有老木门的咿呀声划破春天的晨曦,有母亲刚刚烙熟出锅的韭菜合子,也有至今让人直流口水的豆腐菠菜包子。

夏天,有水样的清晨和渗透着花香的黄昏,有牵牛花迎着朝阳怒放,有指甲花吐出鲜红的娇艳,也有蝴蝶跳起轻盈的舞蹈;有萤火虫点亮夏夜,有蟋蟀们正在欢鸣;有雷雨敲打着午后的庭院,也传来祖父轻磨镰刀的声音。

秋天,有火红的辣椒挂满椽头,有金黄色的玉米塔挺立院子中央,有炊烟在老屋袅袅升起,有包谷榛香飘四溢,有晶莹剔透的葡萄,也有架下悠闲寻食的小鸡,有打着鼾声在草蒲上熟睡的懒猫,有小猪在讨着食吃,也有正在要饭的老廉。

冬天,有鸡鸣回荡在静谧的村庄,有上学的伙伴在敲着门栓,有祖父的烟袋和烧得烫手的土炕,有冰凌挂满瓦楞,有落雪铺满墙头。

四季,有童年的玩伴,有年少的淘气,也有我亲手绘制的窗花,有一百单八将在我的画笔下舞刀弄枪,有新春过年时锣鼓敲打在老屋的门前,也有“五好家庭”的牌子欢送进我家;有母亲额前散落的头发和陈年的歌谣,有父亲的教诲和忙碌的背影,有兄嫂的吩咐和支持,也有每次回家母亲送我出门时那依依不舍地情景……

现在,由于我常年在外奔波,老屋少有长住,这朴实无华、历尽沧桑的老屋,融入我太多的情结,也象离别我们二十多年的勤劳宽厚的祖父一样,永远让我怀念。

曾经的老屋,终将要离我远去,注定伴我一生幽梦,也带走我所有繁华与零落的记忆,与消逝的老屋作别,岂能没有一丝伤感之意!

一弯冷月,悬挂苍穹,一阵蕴含泥土湿润的清风,演绎出一片浓浓的乡情,也酝酿出朝天呼号的秦声,在我心中久久回荡;又犹如母亲敲打木鱼在默默为儿孙们祈祷,更像是父亲喝过的浓浓酽酽的老茶,在我心中弥漫开来。

今夜,寂静无声,花落无痕,暗香飘散;任思绪在键盘上流淌,任往事在心中飞翔。我手捧着为老屋近年所拍的一大批照片,将封存已久的记忆开启,将老屋所有的影象收藏,也将祖上的故事与文化植入我们的根基传承给后代。

我想听你独语,听老屋独语,我想插上夜的翅膀,再回到祖辈那曾经徙身的地方,老屋,是我生根发芽的地方;老屋,也是承载我最初梦想的地方;老屋,不但是我灵魂回归的精神寄托,更是我起步人生和遮风避雨的家园。

【后记】在岁月如歌的现实情境中,许多事情的厚重和珍贵呈现出它不可复制的特性和意义。最近在百度搜索到过去的这篇老家图文时,仿佛时光倒流,往事重现,让人倍感亲切。无论用于绘画创作,还是记录故乡的时代变迁,十多年来,有关老屋和故乡的风土人情,我至少拍了大约两万张图片。电脑和移动硬盘里装满了故乡的四季风景和老家故事。其中部分摄影作品曾被《国际在线》《新华网》《人民网》和《中国摄影》等媒体大量转载。

【石丰画语】社会制度及其进化趋势与文明自由的开放程度,和艺术的“容器”效能一起根植于人的本质本性,操守习惯,文化成因和价值观念中。这种环境的成色作为艺术丰厚繁杂的人文集成和天然基础,在现实生活形态各异的概念要素下,艺术总是以其特别的方式和本身的逻辑演义,为人的精神世界、哲学思考与艺术观念的相互转换,相互激发,润物细无声地提供了机缘慧泽的探索发现和无限创意。这种抽象的理论探究在现实具象系统的孕育生发融合过程中,链接人的多重思维,为艺术的观念创新和艺术形态的不断变化,以及艺术的道义和对文明进步的普世担当,开启了一扇认知事物本质,消解事物表象的智慧之门和观察角度。

【石丰画语】艺术作品,尽管表现形式丰富多彩,形态多种多样,但艺术作为人类思想与文化的一种载体和呈现方式,其担当的社会功能与作品所秉持的价值观念相得益彰;有灵魂有信仰有道义的艺术作品,以关注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实质为理念,并与人类的普世价值相呼应相链接;其中以作品本身所揭示或隐喻的社会问题为现实切入点,通过与读者润物细无声的对话与交流,形成精神与心灵的彼此关照,达成对问题的关注和探讨,甚至衍生出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共识。这是艺术作品应有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意义。也是我创作【向历史致敬】和【白鹿原】等作品的初衷和本义。

【石丰画语】我们的DNA基因,我们的位置方位,我们的历史传承,我们的社会制度,文化实质、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知识纬度、行为习惯、包括饮食结构等等,组成并对应了我们肉体和器官的所有特征,这些由表及里的综合镜像,都是我们的精神气质、灵魂气场的显现和释放。布莱尔特纳总结得更加透彻明了: 身体是制度、话语、肉身的现实构成。因此,在人类现代政治文明的背景和大趋势下,我们自身的文明进步和福报,以及属于生命原本无限活力和创造力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作家风采

作者简介】

石丰,独立艺术家,自由撰稿人。《时代人物》2016年首刊报道。陕西乾县人,现居西安。自幼习画,年少时即有作品发表于杂志和报端。曾从事多媒体和互联网等相关设计工作,艺术跨界和艺术门类涉猎广泛,现从事当代艺术创作。秉持魔幻解构主义和写实主义相结合的艺术风格和绘画理念,以艺术的方式和角度,揭示人性本质,消解事物表象,解构现实生活,做有灵魂和有信仰的艺术。

本期值班编辑:宗山石

投稿信箱:344624592@qq.com

(0)

相关推荐

  • 渐行渐远的老家

    渐行渐远的老家

  • 廖忠金:我家房屋的变迁|散文

    王明学:恩仇记|小小说 图文/廖忠金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排破旧的青瓦木屋,古老的戏楼,烟雾依稀的关帝庙,会龙场一片萧条.解放初期,祖父分到一个门面的街房.原木的柱头,墙壁就是竹篾上面抹上稀泥. ...

  • 【边红星散文】正在远去的故乡

    ▲题图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在远去的故乡 文 | 边红星 初夏时节,一踏上进村的路,绿色的麦浪在眼前翻滚,小麦扬花的清香迎面袭来,加上黄色的油菜花和白色的洋槐花散发出的甜香,还有潮湿的黄土地挥 ...

  • 【阅读悦读·散文】单巧红《老屋》

    [作者简介]单巧红,高级教师,喜乐不可支,喜随心所欲,喜宅居,喜美食,学生敬称"皇额娘",同事乐称"蒙娜丽莎",学校里最有女人味的女神经. ---------- ...

  • 我又回到七里冲,生我养我的地方,无数情感在此沉淀……

     [散文]又回山乡七里冲 10月15日晚,我乘坐北京至黄州夕发朝至的火车,回到了巴河,回到了生我养我的七里冲村. 一晃父亲走了好多年.71岁的母亲健在,有哥哥守着,还有三四十年的老屋将就住着.回到老家 ...

  • 家事春秋:老屋(黄立杰)

    老屋只是我的出生地,那房子其实已经翻盖了两次,但对比我城里的居所仍然是老屋. 老屋有九间,像北京的四合院,只是西面没有房子其余每一面都是三间,前后有两进院落.父母已是古稀之年,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

  • 渐渐变老的70后:老家依旧在,无处话凄凉

    渐渐变老的70后:老家依旧在,无处话凄凉

  • 变老的70后,渐渐“远离”身后的故乡

    变老的70后,渐渐“远离”身后的故乡

  • 郭久兴//随笔:乡下老屋

    乡下老屋 文/郭久兴 人生有故事,房子也有故事. 我乡下原来的那栋老屋就有不少的故事. 老屋最初叫杉皮屋,直到许多年以后没有了杉皮的影子,不断有新房子取代,这叫法仍是未改.大凡走进岭东地域一问杉皮屋就 ...

  • 孙岗||追忆父亲孙铁峰(下)

    [2020年第198期]           作者简介 孙岗,孙铁峰次子,甘肃陇南市武都区池坝乡孙家磨村人,男,汉族,生于1963年12月6日.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程度,历任陇南市公安局副科长.科长.纪 ...

  • 母亲居住的老屋

    母亲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红砖外墙.钢制外窗,保温性能差强人意不说,采光与采用新建材的新房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年迈的老母亲生活在其中,不便与无奈时常显现.今年开春,我们终于下决心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