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几个史志记载的吴文化地名从“苏州”的由来说起——解读几个史志记载的吴文化地名

《苏州日报》2021年08月07日 B01版

  陈其弟

  翻开苏州的地方志,经常会看到一些地名古今不同的记载,如《吴郡图经续记》“姑苏山”条云:“或曰故胥,或曰故馀,其实一也。”那么,不同文字何以能够表示同一个地名呢?

  明卢熊《苏州府志》记载:“故胥台,台因山名,合作胥,今作苏,盖吴音声重,凡胥须字皆转而为苏,故后人直曰姑苏。隋平陈,乃承其讹,改苏州。或者谓胥与输音相近,兵家不取,或又谓吴中鱼禾所自出,苏字兼之,故曰苏。”

  众所周知,在太伯奔吴时,今苏州一带在中原人眼中尚属“被发文身”的“荆蛮”之地,直到唐代颜师古注《汉书》时还在“勾吴”下面注曰:“勾音钩,夷俗之发声也,亦犹越为于越也。”

  纵观中国先秦时期的古籍,通假字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以春秋时期吴国的称呼为例,《史记·吴太伯世家》云:“太伯奔之荆蛮,自号句吴。”《左传·宣公八年传疏》用“工吴”,金文中有“攻吴”的写法,《吴越春秋》一般作“勾吴”,但又有“故吴”的,其文曰:“太伯起城,周三里二百步,外郭三百余里,在西北隅,名曰故吴。”

  尽管此处所指吴国尚在今无锡梅里一带,甚至有人认为不在江南,但就其实质而言,当与迁都苏州的吴国是一脉相承,所以仍然可以说是吴国的早期名称。

  《吴郡图经续记》卷下有云:“吴旧号'句吴’,盖方俗之辞,犹越之为'于越’也。又说者曰:'吴者,虞也。太伯于此,以虞志也。’”

  如果上述“工”“攻”“故”真像“勾”一样是发音字,主体落到“吴”字身上的话,应该是同音字才合理,事实上,它们的韵母分别是:“ong”“u”“ou”,只是声母相同。

  也许这些都是中原人根据吴人发音的音译,而用一种语言音译另一种语言往往找不到一一对应的词,于是我们的先人便想出了反切之法,也就是说用第一个字的声母与第二字的韵母构成需要表示的字音。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勾吴”有那么多的写法就不足为怪了。

  至于后来省去“勾”音,只称“吴”,除了古人认为“勾”是发语词无义的原因外,也可从音韵方面作解释,此类省去声母的现象不只是吴地,胶东半岛方言中将“日”念成“一”(入声字)就是这种情况。

  “吴”字在今天的吴方言中有三种读法:“Wu”“ou”(浊上声)、“n”(鼻音)都是零声母。“吴”字意义应该是吴地先民的图腾“鱼”,即所谓的“被发文身,以象龙子”;从文字的结构来看,它是鱼头、鱼身和鱼尾的象形,与“鱼”字同源,只是较鱼字省去了身上的鱼鳞纹。

  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旧方志上将“吴城”记作“鱼城”,《吴郡图经续记》上所说的“宜为吴城,谓之鱼城,误也”,其实“吴”与“鱼”在吴方言中同音(“n”),即同义不同形,确切地说是异体字,根本谈不上错不错。

  《吴郡图经续记》认为“姑苏”与“故胥”“故馀”所指相同。笔者认为这三种说法最初时候可能也是“句吴”的记音,理由是:

  一、它们的首字声母相同,“苏”字在吴方言中读“Sou”,韵母与“吴”的第二种读法相同,“馀”字现在汉语中与“鱼”同音,在古代也应该与“吴”的第三种读法相同。

  二、从字形分析,“苏”字由草字头和鱼、禾组成,如果是形声字的话,“鱼”很可能就是声符,这样无疑与“鱼”是同音字了。

  三、从文字学角度考量,“馀”字是“余”的后起字,它的初始形状也应该是“鱼”的象形。古代汉语中常常用“余”表示第一人称。也许这“余”字表示第一人称最初就是来自吴方言也未可知。

  因为时至今日,吴方言中的第一人称尽管各地略有差异,但是还或多或少与“吴”“鱼”的几种发音相接近,如苏州城里多数人将第一人称念同“鹅”;城郊如长桥一带则说“奴”;吴江盛泽作“吾”;吴江黎里称“n鹅”或“n奴”;吴江震泽人是“n啊”等。

  类似的情形在苏州的城门名上也有体现:

  一、阊门,《吴越春秋》云:“立阊门者,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淮南子》曰:“排阊阖,沦天门。”注云:“阊阖,始升天之门也;天门,上帝所居紫薇宫门也。”《吴郡图经续记》则说:“其西曰阊门者,象天门之有阊阖也。”元代高德基《平江纪事》云:“阊门,旧名阊阖门,阖闾时所名也,旧有重楼阁道,吴之丽谯也。夫差从此门出兵伐楚,改为破楚门。吴属楚,遂名阊门。”

  这些记载都是比较可靠的史志类文字,作者试图从阊阖门的原始意义上解释当年伍子胥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恰恰没有说明“阊阖门”为什么在许多书上都记作“阊门”。笔者以为,在古人看来这根本不用解释,“阊门”是“阊阖门”的切音,简单地说“阊阖门”念得快点,即古书上所谓“急读”就成了“阊门”。

  二、相门,旧志上记作“将门”或“匠门”,《吴地记》云:“匠门,又名干将门。”《吴郡图经续记》则:“曰将门者,吴王使干将于此铸宝剑。今谓之匠,声之变也。”宋代的朱长文在编志时已经注意到了古今音的变化,提出了“声之变”的理念,其实“将”也好,“匠”也罢,都是“干将”两字的合音,因为在音韵学上,如今现代汉语中的“g k h”与“j q x”在古代是同一套声母。比如,“江”读作“gang”,“家”读作“ga”。

  三、葑门,《吴郡志》云:“《续图经》谓作封门,取封禺山以为名。封禺,今属吴兴,亦未有据。按《史记正义·吴世家》'吴东门’解云:阖闾城无东门。引《吴俗传》:越伐吴,伍子胥见梦越军,令从东南入,越王乃回向三江口岸,筑坛祭子胥,乃开渠自罗城东开门入吴,至今犹名示浦门,曰鯆俘门。又《伍子胥传》'吴东门’解亦云:东门,鯆门,谓俘门也,今名葑门。越军开示浦,子胥以涛荡罗城开此门,有鯆俘随涛入,故以名门。顾野王云:鯆鱼,又名江豚,欲风则涌。”

  《吴郡图经续记》:“方言谓封曰葑,葑者,茭土胶结,可以种植也,其事或然。”

  《吴地记》云:“东南角又有鲂鱮门,吴曾鲂鱮见,因号。”

  不论是从历史事件,还是从文字的字面出发,古人都在寻找着该城门得名之由。依笔者拙见,苏州地处水乡,东城门以鱼命名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鲂”,是鳊鱼的古称,徐珂《清稗类钞·动物》“鲢”字条下说:“俗呼白鲢,亦名鱮鱼。”而鳊鱼和白鲢在苏州地区是最普通不过的鱼,《诗经·小雅·采绿》曰“其钓维何?维鲂与鱮”,可见,在春秋时期,这两种鱼已很多。

  可是宋范成大的《吴郡志》在引《吴地记》时将“鲂鱮门”改作“鲂俘门”,从字面上看,也就是说将“白鲢”换成了“江豚”。但是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从音韵方面考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切音都是“Fu”,正是今天苏州人对“葑门”的读音。其实“封禺”未必是指吴兴的封禺山,可能就是记音的反切上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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