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方式理解叶芝诗歌,凝结一首诗依赖多少理性思考?| 此刻夜读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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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Butler Yeats
叶芝
诗歌常被认为是灵感的产物,而不是智慧的产物。海伦·文德勒被称为当代极为优秀、敏锐的诗歌评论家之一,文德勒专注于诗人和诗歌作品的细读,试图强调诗歌中思考的重要性。
今晚的夜读摘选自文德勒《诗人的思考:蒲柏、惠特曼、狄金森、叶芝》一书中关于诗人叶芝的解读篇章。以叶芝在进行诗歌创作时的思考方式进入诗歌文本,探察意象在其诗歌中的体现,以一种理性的思考打破了人们对诗人叶芝的普遍印象。
01
如果把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和富有想象力的发现融入现在的作品,一个诗人的创作思考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在《幻象》一书中,叶芝反思了一个人一生中重要的事件是如何可以被赋予知识秩序的,想象一个人死后会对这些事件进行不同的安排。他可能会完全按照时间顺序重温自己的一生,以意象的形式回顾,按照其原来的顺序如卷轴般地缓缓打开。
或者你可以将这些意象向后滚动,最终将早先的事件(当时你无法理解)理解为后来事件的预兆和原因。或者,他可以将其一生的重大事件和意象按层次结构排序,最具情感决定性的事件和形象排在首位,依此类推。
在叶芝晚期创作怀旧诗歌时,他以类似的方式处理意象的排序,而且一旦他找到并确定了对他有意义的意象的安排计划,这首诗就“咔嚓”一下恰如其分了。
叶芝相关作品
然而,意象并不是触手可得的——而且叶芝用形象化思维的习惯需要意象来思考。当他找不到所需要的形象时,便不得不挫败地诉诸散漫的叙述,直到先前没有公开的情感和想象冲动在形象中迸发出来,其猛烈程度是无法否认的。通过考察叶芝对意象的安排,我们可以窥见叶芝的思想轨迹。
02
叶芝的意象在他看来通常是以布莱克的矛盾或对立的形式出现的。它们以赫拉克利特的方式来构建叶芝的作品,它们死于彼此的生命,生于彼此的死亡。但这种矛盾的本质在后来的作品中受到了强烈的质疑。
我选择了经常讨论的《在学童中间》,因为这首诗公然由意象构成,也由意象分解。在我看来,叶芝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把他的意象排成若干个对立的双重页,然后把这些不同的双重页一个接一个地层叠起来,直到它们形成一个密集的重写本。
虽然这首诗似乎以另一个双重性结尾,叶芝把盛开的栗树和自我编排的舞蹈演员并列在一起,但事实上,正如我希望展现出来的,这两个意象并没有创造出并列的双重性,而是一种独特而独立的观点,重复着一种决定性的、发散的思考行为。
在学童中间(叶芝)
一
我边走边问,从长长的教室穿过;
头戴 白巾的和蔼老修女回答问题,
孩子们学做算术,练习唱歌,
学习阅读课本以及历史,
剪裁和缝纫,一切都要求干净利索,
最好的样式又入时——孩子们的神情
时不时怀着好奇,
凝神瞩目一位六十岁面露笑容的社会活动家。
二
我想象一个丽达那样的身影,俯身于
渐渐熄灭奄奄的炉火之上,
她讲到一个故事,
说的是一次受到了严厉责备,
或一件区区小事竟然在某个洋溢着稚气童真的一天蒙上了悲剧的阴影——
一番诉说后,我们两个的心灵仿佛
出于年轻人的共鸣而融入一个单一的球体之中,或者说,将柏拉图绝妙的譬喻,
化作了同一蛋壳里的蛋黄与蛋白。
三
想起了当时的那一阵忧伤或愤怒,
我再看看这个孩子,瞧瞧那个孩子
想知道是否她在这个年纪也有这样的亭亭玉立——
因为天鹅的女儿也会分有
每一种涉水飞禽遗传的禀赋——
也有同样肤色的容颜或者头色,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发了狂那般:
她如同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站在我面前。
……
八
只要躯体不取悦灵魂而变得残损,
美并非诞生于其自身的绝望之中,
迷离的智慧亦非出于灯火阑珊处。
劳动就会绽放花朵抑或婆娑起舞。
栗树啊,根深蒂固得如繁花似锦,
你是叶子、是花朵,还是树干呢?
随音乐摇摆身体啊,明眸善睐啊,
我们怎能将舞蹈与舞者区分开呢?
《在学童中间》的情节众所周知。时年六十岁的盎格鲁—爱尔兰参议员叶芝正在访问一所由修女组成的蒙特梭利学校。他要扮演的,对于修女教师而言是感兴趣的提问者的角色;对孩子们来说,是“面露笑容的社会活动家”的角色。诗人厌倦了整个程式化的场景,任凭自己的思绪游离……
03
诗人的思考止于隐喻的层面,由此超越了诗歌起源的问题:生命是否只能用残酷双重并列的悲剧术语来定义。是的,肉体存在总表现在年老的衰退;然而,为发展自我而设计的舞蹈动作的轮廓线可能会上升或下降,跨越以及反复,因为它本质上是一条心理、审美和智力的自我创造的虚拟路线,而不是一条合乎自然法则活动的路线。
即使当激情、虔诚和爱慕的具体表现会导致痛苦的双重并列和悲剧的重写本,对元生活的响应也会永远光明。因为这首诗本身是回应的元生活的一部分,它是“完美的”,而且可以找到终极诗节的“栖身之所”,即使是以毫无保留的图画形式,包括心碎的修女、母亲、寻求智慧的人,尤其是说出这首诗的情人。这首诗以其自身风格和言说的变化,以其诗节比例和隐喻的转换,复制了舞蹈的实际创造性编排,保证了其自身对发现的忠诚。
然而我不能仅以这句安慰的话作为结尾,因为在这首诗的写作中,很多地方都在与之做斗争——尤其是第五节中勾勒出的由斑岩衍生而来的令人震惊的生活图景。一旦我们出生,被给予健忘的药物,我们就被投入到只有两个阶段的生活中,要么睡觉(忘记我们的柏拉图式的存在),要么惊恐尖叫。如果我们赞同将清醒的意识与我们对往昔前世的幸福状态的回忆相结合,我们只有一个反应:对我们所感知的生活尖叫,徒劳地挣扎,逃离我们的监狱。
我认为,即使叶芝允许我们作为自我陶醉的永久创造者从这首诗中退出,这种关于人类生活的狂野而悲剧的观点仍然会存在。我们是尖叫着挣扎着逃离,还是变得更加明亮,进入下一个足智多谋、美丽迷人的回应弧?
诗人的思考迫使他同样强烈地提出每一种选择,正如在最后,他允许睡眼惺忪的圣人在午夜苦干,创造美的诗人沮丧绝望,让他对爱情望而却步,以及禁欲主义者对身体的禁欲,欣喜若狂的舞者分享同一诗节。也许可以这样说,伟大的诗歌都会让我们对它相互冲突的激情产生持久的感觉,即使它以“完美”结尾,或者引用弥尔顿感情最强烈的作品——宣称“没什么是值得流泪的”。诗性思考不能,也不会抹杀或否认它在抵达“解决方案”的途中所进行的反思。
叶芝发现了生命创造性延续的重要性——组织缜密而延伸扩展的舞蹈——无法抹去他所看到的出生时的尖叫和年老时的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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