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程怀忠《换亲》品读
【主编直通车】
【作者简介】程怀忠， 1991年入伍，2013年退役，甘肃省秦安县人，现定居于西宁市。该同志是一名长期奋战在部队政工战线的写作爱好者，酷爱文学，尤为乡土文学，善于用文字记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喜好爬山、跑步、球类等运动。网名：田野寻梦，微信号：1198929661。人生信条：追梦过去，珍惜未来；笑对人生，积极上进。
换 亲
一
隆冬季节，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盛开在天幕上的花朵，飘飘荡荡从深邃浩荡的天际飘落而下，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到处白茫茫雾蒙蒙。漫天飞舞的雪花，给山川大地披上了洁白厚实的外衣，世界变得冰清玉洁、粉装玉砌。农家小屋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柳湾村安祥平静似熟睡的婴儿，在厚实的积雪下酣梦甜甜，做着洁白的童话般的梦。
在皑皑白雪覆盖大地的农闲季节，农人们坐在温热的土坑上，汉子做捻麻线、打绳索，妇女穿针引线拉鞋底。闲来无事，正是订亲联姻的最好时光。
孙才盛老汉在热炕上边捻麻线边与做布鞋的老伴叨叨：“他妈，过了年，咱家喜奎都二十了，咱该托的媒人都托遍了，该提的亲也提了，咋就没一个相中的呢？”
“唉，再不订上一门，咱娃拖大了就更麻烦！”刘菊香一脸无奈地叹息道。
柳湾村，孙才盛家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凭着孙老头和刘菊香的勤奋劳作，也算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殷实之家。孙老头生有两男一女，老大叫孙喜奎，老二叫孙喜胜，女儿最小叫孙小桃。在孙家兄妹三人中，喜奎长得又黑又小，看起来傻乎乎的，邋里邋遢很窝囊，且大字不识一个。老二喜胜高挑的个头，笔直的身材，白净的脸庞，是柳湾村的帅小伙，正在乡中学读初中。女儿小桃虽然不到十岁，但长得俊俏水灵，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现在柳湾村小学上三年级。
小桃自出生以来，在这个家里一直是小公主。由于得女儿比较晚，孙老头和刘菊香视其如掌上明珠，两个哥哥对妹妹更是疼爱有加，小桃尽情享受着父母博大深厚的爱，尽情感受着两个哥哥的用心呵护。尤其傻大哥喜奎视小桃如心肝宝贝，从小到大只要有好吃的好喝的，喜奎总是舍不得吃留给妹妹小桃，只要有人欺负小桃，喜奎拼了命地保护。小桃也非常喜欢这个年长她十岁的傻大哥，她总像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粘着喜奎。
当柳湾村的人们还沉浸在过春节闹元宵的热烈喜庆之中时，孙老头的心里火急火燎，坐卧不安，眼看喜奎一年年长大，但他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孙老头睁眼闭眼全是喜奎的婚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孩子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孙老头和刘菊香就没完没了唠叨喜奎的婚事。这天晚上，孩子们照例都早早入睡了，土屋里煤油灯发出淡淡的温和的光。孙老头一锅接一锅地抽烟，他的思绪随着眼前的烟雾飘泊不定，他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乘自己还能主事，乘喜奎年龄还不太大，一定要给喜奎娶上媳妇，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打光棍，否则到了阴间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娃他妈，你起来，有个事和你商量。”孙老头将熟睡的老伴叫醒。“什么事呀，这么着急，明天商量不行嘛，人家睡得正香哩。”刘菊香迷迷糊糊说道。“喜奎的婚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心病，为了儿子的婚事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现在咱们农村换亲比较普遍，要不咱们拿小桃给喜奎换个媳妇，你看可行吗？”孙老头小心谨慎地说。菊香一言不发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无可奈何地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做并没啥不行，就是怕小桃不愿意”。孙老头胸有成竹地说：“今年小桃才十岁，她什么都不懂，待小桃长大了懂事了，喜奎的媳妇也就娶进门了。”孙老头和刘菊香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拿小桃给喜奎换媳妇。
给喜奎换媳妇的主意已定，接下来是托媒人说亲的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理应由村里的巧嘴大能人田大妈来完成，孙老头和刘菊香俩想到一块去了。田大妈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且人脉关系也很广，在邻近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媒婆，经她牵线搭桥喜结良缘的青年男女数不胜数。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从东边山梁上探出头来，孙老头便急不可待地拿上礼品去拜访田大妈，将拿小桃给喜奎换媳妇的想法告诉田大妈，田大妈二话没说愉快答应了，并蛮有把握地说：“老孙，放心吧，这事就交给田老婆子我了，一定会让你们男女双方都满意。”
二
时间如流水默默流淌，不知不觉已到清明节。在春风的轻轻吹拂和春雨的默默滋润下，山川大地一点一点发生着变化。山林里的白杨树上，铜钱般大小的绿叶随风飘动波光粼粼，杨柳树披开了长长的嫩绿的秀发，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杏花、金黄的油菜花、深红的牡丹花竞相开放，各种各样的花儿似春天的调色板，把最漂亮的颜色喷洒出来，将山梁沟壑涂抹成五颜六色，鲜花怒放中的柳湾村到处弥漫着花儿盛开的芳香味。浓浓的春意、习习的微风、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春日里，孙老头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甜甜的微笑。
孙老头和刘菊香摔开膀子在田间地头耕作，夫妻俩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娃他妈，天气太热了，咱们歇会儿再干。”孙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喝停拉犁的老黄牛，两人坐在地埂边上，孙老头掏出旱烟袋，装了一锅老旱烟，熟练地划燃一根火柴，使劲地抽了几口，顿时飘出一股呛人的烟草味。孙老头对刘菊香说：“不知道田大妈给喜奎说的亲事怎么样了，现在应该是有回音了。”
“孙老头，你的傻儿子喜奎的婚事有眉目了！”田间小道上传来一位中年妇女高门大嗓的说话声，孙老头抬起头来望去，只见媒婆田大妈满脸笑容摇摇摆摆朝这边走来。
田大妈坐在田地边上，和孙老头、刘菊香聊起了喜奎的换亲。原来给喜奎说的换亲在山梁后面杏花村的赵家，赵家的大女儿赵翠花今年十八岁，比喜奎小两岁；小儿子赵狗娃十六岁，比小桃大六岁。赵家也是给狗娃说不成亲事，没办法，才拿翠花给狗娃换媳妇，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十有八九能成。听罢田大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孙老头和刘菊香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再三表示事成后要好好感谢田大妈这个大恩人，还不停夸赞田大妈真是当媒的行家里手，多难的婚姻大事到田大妈那就迎刃而解。经过三位大人商量，喜奎和翠花、小桃和狗娃换亲的事基本定下来了。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桃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小辫，放学后像只快乐的小鸟奔奔跳跳回家来，一进家门发现来了好多陌生人，这些陌生人给她一个劲地塞饼干和水果糖，还将几件漂亮的花衣服拿出来让小桃穿，陌生人都啧啧称赞：小桃穿上新衣服就是漂亮，简直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对此，小桃不解地问菊香：“妈妈，这些人为什么给我送饼干、水果糖，还有花衣服呢？”菊香说：“今天是你订亲的日子，这些人都是你的婆家人，那个大哥哥是你的对象，从此以后我的桃就是有婆家的人了”。菊香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那个男孩。小桃拿了几块饼干和水果糖，跑到那个大哥哥跟前说：“哥哥，给你饼干和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叫……狗娃。”原来大哥哥是个结巴，长得呆头呆脑的，那么大人了鼻涕还收拾不住，小桃心里想着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孙、赵两家的换亲订亲仪式很快都完成了，可把孙、赵两家的大人给乐坏了，两家人终于解决了傻儿子的婚姻大事。由于小桃给喜奎换了媳妇，喜奎更加喜欢妹妹小桃了，在春日里放羊时总忘不了给小桃带一束鲜艳漂亮的野花，在夏日里给小桃摘几颗黄灿灿甜蜜蜜的杏子，在秋日给小桃带几个烧熟的香喷喷的玉米棒子，不谙世事的小桃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傻大哥喜奎，小嘴甜甜地对喜奎说：“傻哥哥真好，长大了我要好好报答你。”
三
春夏秋冬，落花流水，时光老人的脚步沉着厚重无声无息向前迈进，在轻松愉悦中时间过得总是那么快，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二十五岁的喜奎个儿虽然没有长高多少，但从浓密的胡须、粗壮的声音看，他已经长成大人了，该到结婚成家的年龄了，于是孙老头开始准备操办喜奎的结婚大事。由于喜奎的媳妇赵翠花是小桃换来的，在商量结婚时赵家没有太难为孙家，彩礼要得不太多，嫁装钱象征性地要了些，一切进展都很稳妥顺当。
盛夏的黄土高坡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各种各样的庄稼葱嫩翠绿，吸足水分和氧分的玉米舒展开宽大嫩绿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来回飘动波光粼粼；向日葵挺着金灿灿的脸盆面向太阳绽放，一片片金黄色的花瓣艳丽醉人，惹得蜜蜂来回飞旋，引得彩蝶翩翩起舞；山坡和山梁上的洋芋长势十分旺盛，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开满田地。农舍旁、山梁上、沟壑间的树木翠绿欲滴，各种各样的鸟儿展开了歌唱比赛，亮出了清脆婉转悠扬动听的歌喉。
在这美丽如画的盛夏季节，喜奎的婚礼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举行。当情窦初开的小桃看到身穿艳丽结婚礼服的大嫂赵翠花和傻大哥喜奎缓缓步入婚礼现场时，她才意识到大嫂翠花是多么美丽多么漂亮，觉得傻大哥喜奎配不上翠花嫂子，但为了给弟弟赵狗娃换媳妇，美丽漂亮的翠花不得不委曲求全嫁给了又瘦又小目不识丁的傻大哥喜奎。
在热烈喜庆的氛围中，在亲戚庄友的闹腾中，看着羞答答的翠花和傻哥哥喜奎拜堂成亲，看着父母家人和朋友乡亲灿烂的笑容，小桃为傻哥哥喜奎能娶回翠花嫂子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她水汪汪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花，懵懵懂懂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是激动，是高兴？还是忧伤，是悲哀？自己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
喜奎结婚成家后，最高兴最开心的是孙老头和刘菊香，整天笑得合不拢嘴，老两口逢人便说：“别看我们家喜奎又黑又小傻乎乎的，但他的命好着哩，现在娶上媳妇了，再过一年半载生个大胖小子，我们老孙家就有后了。”喜奎娶翠花的事在巴掌大的柳湾村传了个遍，茶余饭后人们聚在村中央的场地上议论开了，有人说：傻人有傻命，傻人有傻福，喜奎虽然傻乎乎的，但娶的媳妇翠花还挺漂亮的；有人说：喜奎能娶翠花当媳妇，贡献最大的要算是小桃，如果不用小桃来换亲，他喜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可能。
翠花进了孙家的门后，孙家全家将其视如宝贝，对翠花关心照顾是无微不至，孙老头和刘菊香再苦再累也不愿意让翠花下地干活，尤其是傻乎乎的喜奎，对媳妇翠花更是疼爱至极，百般顺从。自从结婚后，喜奎变得更加勤快了，似乎也不那么傻了，一旦翠花有个头疼感冒闹肚子什么的，全家就守在翠花身边悉心照顾，喜奎更是寸步不离，使翠花感到这个家庭的温馨和温暖。小桃和喜胜只要从学校回来，总要先甜甜叫一声大嫂，一家人关系处得非常好。
这个温馨而幸福的大家庭里处处充满了情和爱，处处弥漫着和谐团结的氛围。翠花觉得自己嫁给喜奎虽然有着十分不愿意，但孙家一家人的真情感动了她温暖了她，尤其是傻喜奎对自己百般顺存十分爱恋，这给翠花的婚后生活带来了些许幸福和满足。过了一年多时间，翠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儿子的降生给孙家带来了更多的欢乐和笑声，尤其是孙老头和刘菊香，嘴角时常挂着微笑，说话的声音似乎比原来大了许多。
四
在幸福、充实和繁忙中，不知不觉又是两年过去了，那个头扎羊角辫子的灰姑娘小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大姑娘，在班里小桃不但学习很好，而且人长得俊俏，性格开朗活泼，秉性纯洁善良，深受同学们喜欢，有些同学将爱慕的眼光投向小桃，小桃既感到羞涩难耐，又感到骄傲自豪，尤其令小桃高兴的是二哥喜胜以优异成绩被南方一家大学录取，她决心要好好学习，能和二哥一样上个好大学。
又是一年骄阳似火的夏天，又是一年毕业季的到来，经过夜以继日刻苦攻读，小桃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县一中，老师和同学们为小桃取得如此好的成绩而喝彩，小桃的心里感到无比兴奋愉悦，小桃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了父母，但这个天大的喜讯并没有给孙老头一家带来丝毫惊喜，反而使孙老头和刘菊香陷入了恐慌不安之中。
夏日的夜晚显得非常热闹，蛐蛐和青蛙合唱起了夜幕进行曲，小狗汪汪汪的叫声清晰响亮，温热的轻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深邃浩荡的天幕上密密麻麻的星星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孙老头装了一锅扎扎实实的老旱烟，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漫步在弯弯的乡村小道上，他的心里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慌恐感：小桃给喜奎换了亲，已经成为赵家的人，是赵狗娃的媳妇，如果让小桃继续读书，这只小乌鸡迟早会变成金凤凰飞出大山去，那时可就坑了老赵家，坑了赵狗娃，到时候我李老头的脸往那搁，说不定儿媳翠花也因此会离家出走。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孙老头吃完晚饭后，将小桃叫到里屋严肃认真地说：“桃桃，因为你是有婆家的人，你现在是赵狗娃的媳妇，你不应该再上学读书了，再说农村女孩最重要的是学会缝衣、做饭、绣花等女儿家应会的活，而不是一定要念多少书、识多少字、谋个什么出路，我看你不要上高中了，在家帮我们干农活吧。”在一旁的母亲也接着父亲的话茬说：“我的娃桃桃，就听你爸的话，爸不会害你的，不要再念书了。”小桃非常失望地瞅着父母说：“爸爸、妈妈，这些道理我都懂，我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但我就是喜欢读书，舍不得半途而废。”
在重男轻女思想的主导下，在父母大人的坚决反对下，小桃不得不收了上学读书的心，忍痛割爱缀了学，帮助家人干起农活来。在母亲的悉心指导下，天资聪慧的小桃专心致志开始学习缝衣、做饭、绣花等农家女孩该学的东西，没过多长时间，小桃全部学会学精了缝衣、做饭、绣花的活计，她做饭、炒菜和缝衣、绣花的手艺有了小小的名气，村里的大娘大婶们提起小桃，无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并羡慕地说：“结巴傻蛋赵狗娃太有福气了，弄了个这么心灵手巧的姑娘当媳妇，真是美死他了。”
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农闲的时候，小桃总会想起和她一起上学读书的同学，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听讲，一起玩游戏，一起吃饭…….，尤其是小桃忘不了村东头的韩志军，志军哥和她一起上小学，一起考入初中，在漫长艰辛的求学路上，他们俩似亲兄妹一样，互相照顾，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建立了情深似海的同学情谊，而今自己不得不缀学，农村女孩的命运就是苦啊，想着想着小桃两行忧伤的泪水扑簌簌掉下来。
缀学在家的这段时间，小桃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志军来，那种感觉简直跟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志军匀称适中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庞、白白净净的皮肤、文静端庄的举止，挥也挥不去地浮现在眼前。每当想起志军时，小桃觉得非常幸福非常快乐，小桃自言自语地说：“这算不算是爱情呢？是不是爱上志军哥了？”话一出口她又立即纠正道：“呸呸呸，不能胡思乱想，不要说胡话了，自己是有婆家的人了，我的男人是杏花村那个结巴赵狗娃，让志军哥英俊帅气的形象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桃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她总会久久伫立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一遍又一遍欣赏自己的长相：乌黑发亮的长发、弯弯浓浓的眉毛、圆圆大大的眼睛、白皙细腻的肤色、婀娜多姿的身材，再配以合适得体、朴素典雅的衣着，农家女的清纯善良在自己身上显现无疑。当小桃想到这里时，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那个胖乎乎的结巴赵狗娃，想到那个连鼻涕都收拾不干净的男人，不禁暗自叹息道：“老天爷，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虽然在同一个村里，由于在偏避落后的农村封建思想严重，加之小桃已订了亲成为有婆家的人，村里人多嘴杂爱挑是非，小桃和志军很少见面，单独约会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在鲜花盛开、春光明媚、微风习习的春日里，临近几个村的庙会开始演出了，农人们几乎家家都放下手头的农活去看戏了。小桃和志军俩商量好也去看戏，当他们俩离开柳湾村后，改变了主意没有去看戏，背着家里人和乡亲们，偷偷钻进漫山遍野的毛桃林中去欣赏大自然的春景。
春日里的柳湾村显得格外妩媚动人，山梁上成片成片的毛桃树开花了，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粉红色的一片。小桃和志军手拉手沿着弯弯的山路盘旋而上，来到这片美若“挑花源”的毛桃林中，一边漫步前行一边欣赏大自然的景色。勤劳的蜜蜂带着冬眠初醒后的好奇，嗡嗡嘤嘤在鲜花丛中采蜜，五彩斑斓的蝴蝶披着春天的盛装，在鲜花簇拥的树冠中翩翩飞舞，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的小昆虫，都在忙忙碌碌从事着自己的营生，山梁上到处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味。
这一天是属于小桃和志军两人世界的一天，他们俩在毛桃林中尽情地游啊游，翻过一道道山梁，跨过一条条沟渠，感觉心情非常舒畅生活非常幸福。当累了的时候，两人便躺在一片桃花环抱的绿草地上，两人谁都不想开口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一对对小燕子在蓝天上自由自在飞翔，静静地聆听着山林里鸟儿清脆婉转的歌唱，暖融融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照射在他们的脸庞上，感觉山川大地都是亮堂堂的，轻轻的微风拂过树梢，粉红色的花瓣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飘荡，落在绿草地上，落在他们的身上，嫩嫩的滑滑的绵绵的。
“志军哥，人如果没思想没感情该多好啊！你看那些鸟儿、蝶儿和虫儿，它们是多么自由多么幸福啊，能够自由恋爱生儿育女，不需要听从父母的安排，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的陈规旧习，怎么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就办不到呢？”“是啊，人虽然是万物之灵，人虽然有思想有感情，但总被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束缚着思想规范着言行，比起那些小动物差远了。”“志军哥，那让我们俩下辈子做一对自由自在的小鸟吧。”小桃话未说完已羞得满眼通红，志军转过头默默注视着面如桃花娇羞可爱的小桃深情地点了点头。
农村青年男女的爱情总是那么突然，总是那么含蓄，总是那么执着，虽然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卿卿我我，但小桃和志军两颗年轻纯洁的心已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两颗火热滚烫的心碰撞产生的爱情火花四射飞溅。在小桃的心中志军才是自己最爱的人，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在志军心中小桃才是最善良、最清纯的姑娘，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女孩，两人虽然在嘴上没有说出来，但已经将彼此深深装在了心里，因为他们的思想纯洁得如同清澈的山泉，他们的心灵清纯得如同洁白的荷花。
六
随着时光的默默而过和季节的轮回更替，桃花村的赵狗娃已长成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但那说话结巴和邋里邋遢的傻模样一点都没变，说话办事总是没高没低不着边际。每当收割碾打、动工修建等有重要农活的时候，赵狗娃积极主动来小桃家帮助干活，每次给小桃带件洋气时髦的衣服，给赵老头带包上好的茶叶，每次见到小桃赵狗娃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桃“嗨嗨嗨”傻笑。小桃看着这个结巴邋遢的未来的丈夫，禁不住忧伤悲痛之感涌上心头，两行伤心的泪水也控制不住流下来，此刻志军那英俊帅气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随着小桃年龄慢慢增长，赵家将狗娃和小桃的婚事提上重要日程，媒婆田大妈已来孙老头家商量过好几回了，每次提起结婚之事，小桃都以自己年龄尚小为由而一拖再拖。在一家人的期盼等待中，翠花和喜奎的儿子牛牛降生了，这可把孙老头和刘菊香给乐坏了，似乎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整天围着白白胖胖的小孙子转，尤其是傻乎乎的喜奎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翠花生了，翠花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有儿子了。”
在那个秋高气爽、果实累累的金秋季节，志军被省城一所农业大学录取。听到志军考上大学的消息后，小桃用自己所有的零花钱，从集市上买来毛线加班加点、夜以继日为志军赶织毛衣，她要把自己对志军的真情一针针织进毛衣中，一边织毛衣一边胡乱猜想：志军哥上大学后会不会忘记自己？志军哥会不会变心不跟自己好呢？想着想着小桃心里一阵难过鼻子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洒落在红艳艳的毛衣上。但她立即又想回来了，只要志军哥穿上凝聚着自己真情和洒满自己泪水的红毛衣，肯定是不会忘记自己的，因为志军哥是重情重义、感情专一、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
落日的余辉将山川大地涂染成一片通红，小桃正在靠近山梁的玉米地里掰玉米，忽然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小桃姐，你的信，是志军来的。”小桃猛地抬起头来，看见大丫放学回来了，笑眯眯正向玉米地走来。小桃接过信连声道谢的话没顾上说就钻进玉米地读起了志军的信。“小桃，考上农业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因为我深深爱着自己的心上人，也深深爱着自己年迈的父母，更深深爱着这片深沉厚重的黄土地，我的理想是大学毕业后再回到这片深情的黄土地上，在黄土地上建果园种果树，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另外，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退掉这门不现实的换亲，今生今世我们俩一定要在一起……”读罢志军的来信，小桃激动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她深情地自言自语：“志军哥，退掉这门婚事何其难啊，因为这是一门复杂难办牵扯面大的换亲。”
小桃二十二岁那年，媒婆田大妈和赵老头又一次来孙家商量结婚的事，这一次田大妈和赵老头不依不饶据理力争，田大妈怒气冲冲地说：“孙小桃，你别忘了，你的傻大哥喜奎的媳妇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换亲，凭你那傻大哥的模样，如花似玉的翠花能嫁进你们孙家的门吗？”。狗娃的父亲赵老头瞪大眼睛，恶狠狠地对小桃的父母说：“亲家，我们是一人换一人，现在你家喜奎已经喜得贵子，可别忘了我家狗娃还是光棍一条，总不能成了一家坑了一家吧。”向来温顺善良的翠花也大声喊道：“如果小桃不嫁给我弟弟狗娃，我就带牛牛离家出走，叫孙喜奎打一辈子光棍。”父母难为情地说：“桃桃，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还是嫁给赵狗娃吧，跟谁过都是活一辈子人嘛，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人妻离子散。”说着说着年迈的父母泣不成声。
太阳慢慢钻进了西边山峰的后面，天边燃起了几朵红艳艳的火烧云，晚霞给山川大地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夜幕渐渐降临了，一轮明晃晃的圆月从东边山梁上跃出，皎洁的月光洒在山川大地上朦朦胧胧，月光给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的轻纱，星星忽闪忽闪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深邃浩荡的天幕上一条银河从东南向西北伸展，温热的晚风拂过田野发出沙拉拉的声响，盛夏月圆之夜的黄土高坡富有梦幻色彩，充满诗情画意，柳湾村犹如一位温柔多情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抱之中。
在浓浓的夜色中，小桃一个人沿弯弯的田间小道漫步前行，她的思绪随着温热的晚风四处飘荡：自出生以来，父母把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给了自己最无私最深沉的爱；两位哥哥对自己无微不至关心至极，尤其是傻大哥喜奎，虽然傻乎乎的，但把自己视如宝贝，自己充分感受到亲情的可贵和家庭的温馨，如果自己现在不嫁给赵狗娃，嫂子将离家出走，傻哥会光棍一生，父母将无颜见人，自己会被亲人和乡亲们唾弃，扣上不孝女的骂名。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自己的爱全部给了志军哥，留给赵狗娃的是一桩徒有虚名的亲事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小桃又想起了远在大学读书的志军，她抬头仰望着深邃浩荡的夜空，两行忧伤的眼泪顺着脸颊又一次滚落下来，并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志军哥，谢谢你对我的一片真情，此生有这段纯真的恋情算我没白来这个世界，等下辈子我做你的媳妇吧。”
七
初冬的第一场雪如其而至，纷纷扬扬的雪给山川大地披上一身洁白的盛装，长尾巴的喜鹊优雅地飞上高高的树梢，“喳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诉说心中的忧伤，一群黑压压的麻雀在雪地里寻找食物，呼呼的北风吹在脸上冰凉寒冷，在这个冬日里小桃出嫁了。小桃穿上红艳艳鲜亮照人的婚衣，弯弯的柳叶般的眉毛，将粉嫩嫩白皙的瓜子脸衬托得更加清纯漂亮，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忧伤。当小桃随着接亲的队伍缓缓走上山梁时，她回过头来深情地观望，在风雪中两鬓斑白的父母佝偻着腰身站立在门前，翠花嫂子和傻哥哥不停向她招手，此刻这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已经哭成了泪人。
结婚的这一天小桃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她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心里似掏空了一样，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按照农村的习俗和礼节，小桃和狗娃的婚礼很快结束了。晚上，当闹洞房的小伙伴们走了之后，小桃静静地注视着一对红光闪闪的蜡烛，烛光将整个新房照得暖融融的，墙壁上大大的红喜字显得格外刺眼。五大三粗、强壮如牛的狗娃注视着小桃粉嫩嫩红嘟嘟的脸庞和充满灵动生机的大眼睛，高兴得嘴角直往上翘，本来很小的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傻乎乎地说：“小桃，你终于成了我的人，我媳妇今天晚上真漂亮。”
自从小桃嫁进赵家的门，公公婆婆视小桃如亲生女儿，非常疼爱她，非常关心她，啥活舍不得让小桃干，但小桃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更加寂寞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远在大学的志军，睁眼闭眼全都是志军的身影，志军似乎把小桃的心带走了，小桃整天魂不守舍颠三倒四，而且变得沉默寡言多愁善感。每当夜深人静时，小桃总是盯着明亮的日光灯痴痴发呆而不能入眠，小桃觉得自己跟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无法自控，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念叨叨“志军哥，你在哪里啊，我非常想念你。”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转眼半年过去了，狗娃终于暴露出其懒惰、无赖、自私、冷酷的本性。虽然狗娃对耕田播种、收割碾打等农活不是很精通，但抽烟、喝酒、赌博、说谎、骗人样样在行，行行精通，每天晚上回家来酒气冲天，骂骂咧咧，如果小桃做得稍有不好的地方，便拳脚相加大打出手。看着小桃遭受这样的罪孽，公公婆婆非常同情和怜悯小桃，并责骂自己的儿子狗娃是不成器的泼皮无赖，真是亏了老赵家的先人。婚后的小桃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失去了昔日活泼可爱的本性。
又是一年鲜花盛开、春光明媚、鸟儿啁啾的阳春，洁白如雪的杏花给杏花村披上了华丽的外衣，这个古老的村庄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满眼微笑地倚立在白花绿叶间，尽情欣赏着无限美丽的春景，农人们抓紧进行春耕春播。一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浑身脏兮兮的年轻妇女，摇摇晃晃在鲜花盛开的杏树林中游荡，哭一阵笑一阵唱一阵，嘴里不停地念叨：“志军哥，我的情哥哥，你在哪里呀，你怎么一走就没有音讯了呢？”杏树林边几位大娘大婶嘀咕道：这个疯疯颠颠的女孩就是小桃，这么好的姑娘怎么疯了呢，是想自己的心上人急成这样的，还是被那个泼皮无赖赵狗娃折磨成这样的？
在麦浪滚滚、流金溢彩的盛夏七月，立志黄地土干事创业的韩志军大学毕业回来了。志军的个儿长得更高了，比原来更结实更有力了，嘴边黑黑的胡茬清晰可见，红润的面庞透出些许黝黑，看起来比过去更成熟了。志军回乡创业的举动，引起了柳湾村人们的纷纷议论，有人说志军回乡创业是错误的选择，难道在这贫瘠的黄土地上能挖出金娃娃来？有人说志军回乡主要是离不开小桃，但小桃已成为狗娃的媳妇，况且小桃现在精神失常了，难道志军还要娶小桃当媳妇吗？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最疼儿女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小桃精神失常了，整天疯疯颠颠的，可把孙老头和刘菊香心疼坏了。“娃他妈，小桃现在成了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疼令人心醉啊，咱们把小桃接回家来，在家里也好有个照应。”孙老头满眼泪水地对老伴说。“我的娃小桃实在是太可怜了，为了给我们的傻喜奎换媳妇，竟然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了，真是心疼死我了，要想方设法解除这桩不现实的换亲，要不然长此这样下去，小桃这辈子可就毁了。”说着说着刘菊香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八
因为小桃成了个疯子，整天疯疯颠颠，又哭又笑，胡说胡闹，不着家门，已经成为赵家的累赘，赵狗娃更是恨之入骨，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打得小桃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当孙老头提出解除小桃和狗娃的婚姻时，赵老头语重心长地说：“小桃这孩子人长得俊俏心地又善良，确实是个好的姑娘，但这孩子用情太重，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大学生志军，加之我们家的败家子狗娃不成器，三天两头毒打折磨，这不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赵老头的老伴也随之附和道：“是啊，好端端一个姑娘变成这样了，真是令人心疼叫人怜惜，还是解除了这桩婚姻，再别这样遭罪了。”
历尽千辛万苦倍受磨难的小桃，带着婚姻的委屈和人生的不幸，又一次踏进了娘家的大门，似一只受伤的小鸟在父母温暖的羽翼下，精神一天天变得好了起来。翠花看到小桃变成这个样子，有着相似经历和遭遇的她心软了，再说牛牛已经五岁了，女儿小草也咿咿呀呀开始学话了。翠花思前想后想了很多：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人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的，不能为了这门不现实的换亲而毁了自己的家庭，于是翠花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和喜奎俩尽心尽力照顾起精神失常的小桃，让这个命运坎坷的姑娘尽快地好起来。
小桃重新回到娘家的事，在柳湾村很快传开了。志军听到这几年冬梅所遭受的艰苦和磨难，这个意志坚强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失声痛哭起来，他静静地远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峰，小桃婚后遭遇的一次次苦难模模糊糊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小桃妹妹，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想到这几年你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小小年纪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我要用自己滚烫的心疼你爱你，用自己有力的双臂呵护你，尽快让你从不幸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月圆月缺，花开花落，转眼又迎来了一个美丽多彩的春天，粉红色的桃花将韩志军的桃园装扮成了花的海洋和粉色的世界，桃花怒放中的桃园美艳醉人，桃园里粉红色的一片片、一树树、一枝枝、一朵朵，漫步于这鲜花盛开的桃园，如同进入了花的海洋，蜜蜂在花的海洋里嗡嗡嘤嘤，彩蝶在粉色的世界里翩翩起舞，各种各样的鸟儿给美丽的桃园带来了无限生机和活力，有的站在桃树之巅唱起了清脆婉转的春之赞歌，有的在桃园里追逐嬉戏尽情撒欢，有的在花海里自由自在“谈情说爱”。微风轻轻吹来，一片片花瓣似冬日里的雪花四处飘荡，花瓣飘落的姿态轻盈而欢快，充满了灵动的生机。
“志军哥，快来看，这对花蝴蝶多漂亮啊，她们在花冠中欢快地跳舞哩”。“小桃妹妹，小心别从树上掉下来，我将这棵树上的花匀完了就过来。”小桃身穿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乌黑的秀发随风轻轻飘逸，粉嫩嫩脸庞上的笑容赛若桃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意了灵动的生机，病愈后的小桃仍然是那么美丽漂亮，仍然是那么活泼开朗，她快活得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尽情飞翔，幸福得如同一朵鲜艳的桃花盛情绽放。志军从高高的桃树上下来，将一枝红艳艳的桃花插在小桃的秀发上，双手轻轻将小桃举起，两个历尽坎坷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似一对彩色的蝴蝶翩翩飘起来。
天安门文学第一创作室编辑部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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