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红霞

红    霞

文/胡美云

生于七八十年代的我们,身边似乎都会有个叫红霞的女生。我的身边,自然也不例外。

红霞是我的邻居,初生的红霞是个眉目清秀,粉雕玉啄的娃娃,是个有哥哥有姐姐的幸福妹妹。

红霞的娘却是个不甚勤劳在乡人的口中有些痴傻的女子。长得清秀,穿得干净清丝,但不事农耕,不做家务,并且会想方设法地搞东西吃。这在当时以勤劳苦做为美誉的乡间,是大忌,红霞的娘理所当然地成了好吃懒做的典型,常被人诟病。为怕自己家人也向着红霞娘学,所以大家便一致地说红霞娘是脑子不大好。是啊,那样的年月,正常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过日子做得手脚不停黄汗淌黑汗流的呢!

那是大人们眼中的红霞娘。只是幼时的我眼中倒时有羡慕红霞的时候:傻娘也有傻娘的好啊,傻娘不会自己使劲儿做事当然就不会催着孩子也使劲做事了。傻娘也不用算计着过日子,秋收时拿米换钱花买肉吃,香味四溢,在那贫穷的年月里,一点肉香能馋出多少令人羡慕的小眼神啊。

只是,红霞人生的第一道坎未免来得太快了。那是个冬天,还未周岁的红霞,被傻娘妥贴地放在掏了火的火桶里,木制的火桶盖缝隙太大了,红霞的小脚踢蹬着就滑到了缝隙里,棉裤引着柴灰渐渐点燃,等烟起烧焦的棉布味弥漫,小小的红霞哭得嘶心烈肺,大人们冲进屋子抱起她时,未满周岁的红霞一只小脚已经焦糊一片失了形状了。从医院回来的小小红霞,永远地失去了一只脚,没有了脚掌只能用残损的腿骨撑起往后的人生。

呀呀学语的红霞,蹒跚学步的红霞,一样背着书包上学的红霞,和同龄人的人生轨迹似乎也一样地运行着,又总是无声地书写着不同。人前日渐怯懦的眼神,一只脚上永远也放不平的鞋子,两条腿永远也迈不平的步伐。

渐渐的,红霞的性格孤僻乖张起来,不再合群,人前也少了笑容。同龄人里,一起玩得好时“红霞红霞”地叫着,吵起架来便有了“小跛子小跛子”的呼声,日积月累渐成习惯。如此,傻娘更是护女情切,家里屋外地带着,放到身后,大事不让碰,小事不让做。好吃好喝由着红霞的性子满足着,也有邻里苦口婆心地劝红霞娘:她小娘啊,伢也要教着做点事哦。红霞娘便斜个眼过去,看似思考,回时眼神却是空洞的,偏偏脸上倒有些淡淡的笑意,慢吞吞吐出一句话来:我伢可怜啊……说的人便再也没了吭声的脾气了。

有了傻娘人前人后的护着。怯生生,卑微微的红霞变得骄横了起来,仗着爹娘的疼,哥哥姐姐的让,终于长成了一个真正好吃懒做的女子。书,自然是没读几天的。在家时经常吵着傻娘,推拉着傻娘,翻箱捣柜地找钱,掀坛揭锅地找吃。但凡能换钱的东西都拿去换了,日子,过得艰难又灰涩。

日子不紧不慢。当同龄的人都完成了婚嫁后。成年的红霞也理所当然地被人张罗起婚嫁来——这是个很奇怪的世界,似乎再残次的女人也不愁嫁。就像生活都不大会自理的红霞一样,总有男人冲着她是一个女人,冲着她的传宗接代的能力来求嫁的。

于是,正当成年的红霞在傻娘的作主下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叫作大憨子的男人。

大憨子其实并不憨,只是年龄大了没取到老婆,被人茶余饭后地说着说着,说多了就有了憨气,便得了个这样的名字。

大憨子疼老婆红霞,却不像傻娘一样的疼。大憨子吃喝用度紧着红霞,由着她。却一样一样严厉地教着,要求着红霞学做家务,承担家事,学着长大成人。红霞也果真在一点点长大,学着幸福。学着开心地笑了,学着笑出声。

红霞做了妈妈了,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把而立之年的大憨子和大憨子已过花甲的老娘高兴得双双喜极而泣。红霞的人生至止,日渐圆满。

可是命运的苦似乎注定又要再次落在红霞的身上。大憨子在一次外出做工坐别人的顺路车回家时,出了车祸,仓促地走了。

失去了丈夫的红霞瞬间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失去了主劳动力的家庭日子过得举步维艰。权衡之下,红霞的婆婆咬咬牙,叫人将红霞又送回了娘家,婆婆也是纯朴良善的老人,儿子意外而去所得极有限的赔偿款分了一些给红霞。只是那生下的娃娃是残破的家庭唯一的温度,是大憨子留下的念想,死活是没让红霞带走。

回到娘家的红霞又回到了从前游手好闲的状态。和日渐年迈的傻娘一起,靠着老父亲种点庄稼,靠着已经成家的哥哥姐姐拿钱贴补着过日子。但是,同样的闲散里,红霞却似乎又不一样了,经常痴傻地望着远方,口中念念有词。是在想念夫妻一场给过她短暂幸福的大憨子?还是那曾温暖过怀抱十月怀胎而下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有空去问她想什么,日升日落里,红霞日渐沉默。

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红霞一丝不挂地出现在村前的马路上,身后紧跟着手拿衣服的红霞娘。红霞疯了。

村里偶尔会有从远方带来的话,关于红霞的女儿的,那个人生多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女孩儿,积极,阳光,勤奋,努力,在年迈的爷爷奶奶照顾下,在乡邻的关照下,一路向阳生长。

红霞,她可知道?

审稿:丁松  编辑:丁智群

作者简介

胡美云,安徽枞阳人,现居于福建漳州,小学教师,爱好诗歌与散文,偶有作品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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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美云:旧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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