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新赏•《割水柳的日子》作者 王作林

割水柳的日子
作者 王作林
秋天,黄土农场总场下达任务,要求一分场组织一批就业人员和男长年工班去树林割柳条,当时的口号叫“扭亏转盈”。
几十个人到了北树林,在一条清水河畔,用芦苇扎起了二十多个简易窝棚,小一点可以睡两个人,大一点的可以睡三、四个人。几天后,一捆捆白柳条暴晒在太阳下的空地上。白柳条晒干后,用马车拖到省城卖给编白柳条箱的工厂。
队部定的定额是25斤白柳条一个定额,三级活,一个定额八角二分。
早晨出工时,割柳条的人结伙向芦苇茂密的东北方向出发。
傍晚时分,人们三三两两扛着剥了皮的白柳条陆陆续续回到窝棚。
除了林晓阳割回26斤外,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完成定额,有几个就业人员只割回十二、三斤。张春栽训斥他们对不起二十六元、二十九元工资。
夜幕降临,一片寂静。各个窝棚依稀露出煤油灯的微弱光亮,一个大窝棚里睡着林晓阳、牛照辉、吴大贵、杨春武四个人。
吴大贵要杨春武唱个歌,给大家解解闷。
杨春武拿出在学校常用的贴满歌片的厚本子,翻出一页,用宏亮、高亢的嗓音唱起来: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在荒凉的清水河畔,歌声显得那么悲壮、动情,这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曲之一。
一天早晨,林晓阳和吴大贵各拿一把锋利的镰刀走进树林深处,又越过几处芦苇滩,放眼寻找野柳生长多的地方。他们穿过一片柳树林,面前出现一大片沙滩地,长满了水柳,东一丛,西一窝,一窝几十根,青青嫩嫩的柳枝一人多高,全是手指一般粗细。
林晓阳觉得这些柳条太好了,太美了。他一边赞叹,一边弯腰割下一把。他琢磨出一个办法,先剥柳皮再割下来能提高工效一倍。于是 ,他削了一根粗短棍,从中央劈开,当夹子用,然而夹住活柳条根部往梢部一拉,一根白生生的白柳条出来了,柳皮圈成一堆落在地上。
吴大贵看了,认为这个办法好,今天可以干出最高记录了。
两个多小时后,战绩辉煌,周围一片绿柳条已割完,每人一大捆白柳条,每一捆远远超过昨天的一倍还多。两个人坐到地上,取出捆在腰间的布包,拿出几个窝窝头大啃起来,吃完,日已偏西。
他们今天走得有些远,天黑前必须走出芦苇地。
吴大贵说快点,天一黑就看不清方向了。
林晓阳说,看着太阳,朝西南方向驻地走。
两人各扛着七八十斤白柳条,既高兴又担忧,一个穿着球鞋,一个穿着胶鞋,趟着水走在芦苇丛里。两脚有时陷在污泥里十多公分深,一拔脚扑哧一响,十分累人。其实两个人的鞋里早就灌满了水,不穿鞋又不行,芦根会扎破脚。林晓阳在前面开道,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柳捆,一只手拿着镰刀拨拉着挡道的芦苇和乱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中跋涉着。最壮实的汉子,扛起这么重的柳条,一个小时也只能走出三、四里路。
来到一块沙土地,吴大贵说快累死了,丢掉柳条捆,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晓阳上身只穿一件背心,肩膀被柳条磨得红肿了,换了几次肩膀,汗水淋漓,觉得这比平地扛两百斤的东西还重,也丢下柳条捆,坐下歇歇。
野蚊子嗡嗡围着两个人上下飞舞,他们不停地朝脸上、背上拍打蚊子。林晓阳感到越歇越没劲就说快走吧,天黑了就找不着路了。
两个人又扛起柳捆,在苇滩中穿行。走着,走着,前面芦苇越来越茂密,几米高,只能看见天。芦苇挡着视线,看不清方向。他们只得寻找来时的脚印,顺着脚印往回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天黑了,他们还没走出芦苇地,心里发了慌。
林晓阳的左脚可能被芦根扎破了,疼得十分难受。前边有块沙土地,他们再一次歇下来。
两个人“扑通”将柳捆竖在地上,一屁股坐下,长长出了口气。
吴大贵忽然叫起来,这地方怎么是刚才休息过的地方?
林晓阳低头一看,傻眼了,依稀的星光下,果然看见一个多小时前两人折断的几根柳枝和乱七八糟践踏过的脚印。
吴大贵骂起来,说今天遇上鬼打墙了!
林晓阳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说只是迷路了。他提议改变方向,向相反的方向。实际上,他们对方向的判断完全错了。
两个人又艰难地向前跋涉,约一个多小时后,前面又出现一块光滑的沙土地,林晓阳说再歇一会,他在前面开路太累,两只肩膀都让芦苇擦疼了。
两个人将柳捆往高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吴大贵尖叫起来:“操他娘的,我说遇见鬼了吧,这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林晓阳低头一看,惊呆了,可不,眼前是乱七八糟的脚印和几根折断的柳枝:“走不成了,咱们在这块芦苇地里兜圈子,干脆等天亮再走吧!”
一团团野蚊子直扑两个人的光臂光腿和脸、脖子,他们不停地拍打,用手在肩背处一抹,就有几十只蚊子死在手心里。野蚊子细小,咬人虽然不重,但数量多,身上十分麻痒。劳累、饥饿困扰着他们,想睡又没地方睡,坐在地上盼着长长的黑夜快点过去,这是林晓阳记忆最深的一夜。听别人说,这里太靠近大海,如果海水涨潮就没命了,两个人又饿又乏又担心。
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太阳终于露出地平线,林晓阳跳起来,原来他们们走错方向了,本来要迎着夕阳朝西南走,昨夜他们却向东北走。快中午时,两个人终于回到了驻地。
张春栽十分高兴:“大家都说定额高,林晓阳一天割了七十八斤,吴大贵割了六十九斤,这说明只要努力干,完成二十五斤的定额没问题。”
一个就业人员说:“七十八斤不是一天,是两天。”
张春栽反驳他:“你只会钻空子?就是两天,平均也是三十多斤,你今天又是十三斤,还有脸说?对不对得起你每月二十九元工资?”
国庆节到了。补上三个星期天的假,一共休息四天。二十多个窝棚大部分空了,多数人都回家休息去了。工地留下一个炊事员和一个就业人员值班。林晓阳和吴大贵不想扛着被子来回折腾,就留了下来。
林晓阳坐在草铺上全神贯注地看《红楼梦》,一会儿悄悄笑,一会儿忧戚地皱着眉。
吴大贵用马鞭草提了两条鱼,丢在林晓阳的面前,高兴地说:“我在小水沟里捉了两条鱼。”
林晓阳看到面前两条鱼还在蹦跳:“咦,这么大的鱼!”
前几天下雨,到处涨水,小沟小河都满了,荒滩上游的水不住地流下来,好多鱼都顺流冲下来了。
林晓阳对鱼产生了兴趣,带着吴大贵走到一片树林和芦苇滩交汇处,几条被流水冲击出的浅浅水沟左拐右弯从上游下来,好多小鱼被急水冲得在弯道上乱蹦乱跳。林晓阳观察了一会,认为织两个笛帘子,放在弯道上,一定能捉住鱼,吴大贵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他俩割来了一大捆笛苇和马鞭草,坐在窝棚里织笛帘子,一会儿两个帘子编好了,林晓阳拿起一把铁锨,嘱咐吴大贵带上一把镰刀。
林晓阳在一个高坡向低洼冲击的浅水沟处,用铁锨将阻碍流水的粘土和杂草铲平,让水更快更畅地流下去,在低坡处用粘土做了左右两个土档,又要吴大贵砍来几根树棍,将树棍横在土档上,放上笛帘,再铲来几锨粘泥,用手在帘子上下左右围高,上游的水从帘下流走,就等鱼儿“自投罗网”了。
沟里的鱼游到这里,被流水冲到笛帘上就再也回不去了,躺在笛帘上蹦达一阵就动不了了。
傍晚时分,林晓阳和吴大贵将一个旧脸盆放到一口用泥巴做的小灶上,又将七八斤洗净的鱼放在锅里,用干茅草引燃了树枝,火越烧越旺,脸盆很快熏黑。
林晓阳觉得盐少了些,吩咐吴大贵到食堂买点盐来。又从地里挖来几根野葱。天黑时,林晓阳和吴大贵坐在窝棚里津津有味地吃起鱼来。
牛照辉忽然笑嘻嘻地跑进来:“哇!你们好享受,在哪弄的鱼?”
林晓阳笑着说:“你真有口福,我们弄了一天,刚送上口,你就赶上了。想吃,自己到锅里去盛,我俩正愁吃不完呢!”
牛照辉本来还有三天休息,他是单身汉,没有家,也没处去玩,他的行李在工地,在别人家里住挺别扭,就跑回来了。杨春武有兰慧玲拖着,肯定来不了。牛照辉找出自己的瓷碗就到锅里去盛鱼。他本来是吃了饭来的,但是跑了二十多里路肚子又饿了。
他边吃边说:“好吃,好吃,真香!我不来,怕是你们吃不完啰。”
吴大贵头一抬:“哎!别撑着了,你不吃,我们也不会剩下的。”
吴大贵想起了这几天林晓阳在看《红楼梦》,就要他讲贾宝玉、林黛玉的恋爱故事给他们听。
林晓阳调侃地说:“这几天林黛玉老有病,又吐了血,弄得我心神不安,哪有心思给你们讲故事?”
三个人笑起来。
吴大贵说:“孙玉萍要有林黛玉那种恋爱观就好了。”
林晓阳摆摆手:“提她干什么!”
林晓阳回忆起和孙玉萍的一段恋情,感到十分可笑,纯属少年无知的一次过家家。
吃完鱼,牛照辉和吴大贵又拿着手电筒去芦苇滩上收鱼。
林晓阳在煤油灯下继续看《红楼梦》。
牛照辉和吴大贵打着手电回来了。吴大贵提着两大串鱼往地上一丢,有几条鱼还在乱跳。两串鱼足有七八斤,最大的鱼有一斤多,小的也有二、三两。
林晓阳放下书高兴地说:“明天再多下几个帘子,夜间分三班睡觉,三个小时去看一次。”
不管干什么事,只要不是队长安排的,林晓阳理所当然就成了长年工班的 “指挥官”,大伙也服他。
第二天,林晓阳三个人割笛苇和马鞭草编笛帘子,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一共下了六个笛帘子。
中午,吴大贵掀开盆盖,一锅鲜鱼煮熟了,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吴大贵高声大喊:“开饭了,共产主义生活!”
三个人又去看流水沟上的笛帘子,六个笛帘子上个个有鱼,其中,两个笛帘子上躺着几条二、三斤重的大鲤鱼,三个人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白天就捉二十多斤。夜晚鱼多,至少还要捉几十斤,吃是吃不完的。
吴大贵想到了“卖”。
这可是“谈卖色变”的年代,卖也不能公开。要守住秘密。
吴大贵认为,这鱼是在河里捉的,又不是偷的,就是有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最后是“到哪儿去卖”的这个问题把他们难住了。
牛照辉想到附近有个林站,有几十号人,他们的食堂肯定要鱼。
第三天下午,吴大贵和牛照辉卖鱼回来,一进窝棚,吴大贵从身上掏出一小叠钱,说林站食堂国庆节放假前都买了鱼,不想要。我们说了许多好话,那个司务长才以每斤一角二分钱收下了,一共卖了七元二角六分,每人可以分二元四角二分。
三个人分钱,就像梁山好汉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凭秤论金银”,三一三十一分了钱。
牛照辉叹息着说:“真是划不来,咱们吃小鱼卖大鱼。大鱼卖了个小价钱。”
当时集市上的行情,鲤鱼二角钱一斤。鸡蛋三分钱一个。猪肉六角九分钱一斤。肉有价,而且全国一个价,但很少有肉卖。
发表于北京文化出版社出版的《人生三道难解的题》杂文集
往期精彩:延安,铸造了柯老的人生观,也铸造了柯老的文学观。在半个世纪多的写作生涯里,柯老为读者奉献了几百万字的作品——对祖国对人民的一片赤诚和满腔爱心全部融化于字里行间。


作者简介:
王作林,徐州市人,在湖北工作数十年。湖北省作协会员,潜江市知识产权协会会长,高级经济师。曾求学于徐州市大马路小学、民主路小学、坝子街小学、第八中学。下乡多年,后招工进城,二零零七年于潜江市公路管理局办理干部退休手续。一九七零年十月一日于《荆州报》发表处女作《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诗歌)。其后数十年出版著作十二部。代表作有:纪实文学《情怀》(30万字),30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四十二年大学梦》(30万字),科技专著《发明创造未来》(50万字,获潜江市二零一二年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电影文学剧本《返乡》,长篇小说《黑哥与红妹》(30万字),长篇小说《冻土下的爱》(20万字),长篇小说《冰封的梦想》(26万字,获北京文化出版社2016年冬季图书展“优秀图书奖”),长篇小说《带着初心返乡》(12万字),杂文集《人生三道难解的题》(16万字),30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冰封的梦想》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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