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淼洞庭
作者 田正文
这些年，在湖南耒阳谋职，北归南返，岳阳总是绕不过去的驿站。离家乘汽车到岳阳，片刻伫足之后，再改乘高铁（没有高铁之前乘的是绿皮火车）南返耒阳；回家从耒阳乘高铁到岳阳，马不停蹄再改乘汽车到潜江。如此一来回，就有两次倾听洞庭涛声的机会。日久生情，对于洞庭湖，对于岳阳楼竟滋生出“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的牵挂和爱恋。我曾在一首《清明思亲》的小诗里写过一句“湖分南北思千里，一里遥拜一里情”的句子，在我有限的诗文习作中，颇为得意这一句。虽不工整，却也自以为神助之笔。每次离家过岳阳，总有一种“衡阳雁去无留意”的惆怅和伤感；每次回家过岳阳，总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喜悦和激动。岳阳于我，已经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一个名词了，她已物化成为一种情感和纽带，准确地说，她已升格为难分难舍的故友知交。好多次想为她写点什么，待到提笔，却欲写又止，不知该写些什么。于是聊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只语片言自慰。近日，梅雨倾盆，呆在家里听雨声，闲翻旧书盼晴日。偶读到黄庭坚的《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恍若滔天的洪水冲开记忆的阀门。我想再不写点什么，实在就亏欠故人多多了。黄庭坚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他与同时代的陈师道、陈与义并称为“江西三宗”。虽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但其在文学上的地位却和恩师苏轼齐名。我近距离认识他，就是从他的“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看君山”这温润千古的一笑开始的。这一笑，竟笑了千年，依然魅力不减。这一笑，笑成了新时代岳阳的地理和文化名片。不信，您且到岳阳市的大街小巷去走一走，逛一逛。那么我也就循着这位前辈先贤的笑声下到君山去看一看。君山，是八百里洞庭湖上的一个小岛。这里绿树成阴，景色清优。可能是远隔陆地的缘故，虽有洪波涌起，涛声雷动的振撼，却仍然荡不去曲径通幽的空灵和寂静。远离了喧嚣，人一下子也清凉了许多。躲开了岸上的烈日酷暑，来君山寻一片祥和安宁。下得山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封山石刻。那是始祖皇帝的存留。这位千古一帝的君王荡平六合，统一中原以后，志得意满，开启了浩荡的巡游。据说南巡至洞庭，恰逢洞庭水神怒发冲冠。这位人间的大帝哪里能容小小水神的失礼与不敬，于是下令封山。多少战国枭雄都被他制服得销声匿迹，息鼓偃旗了，难道还制服不了一方水神？再往里走，娥皇、女英墓若隐若现。岁月寒来暑往，湖水昼夜冲刷，依然无损女神风雅。岛上草木的清香，是公主的芳韵；脚下滚涌的湖水，是闺怨的清泪。让后代小子们不知演绎了多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有山必有寺，不然就是缺憾。君山也毫不例外。古庙佛影，给这座叫山的小岛凭添了许多神秘。而作为“八仙”之一的吕祖吕洞宾，也曾经在这座小岛上设坛传道，讲古论今。有诗为证:这位可爱可亲的神仙祖师爷也是性情中人，别人不识他的庐山真面，他也有不乐，也有责怪:三醉岳阳人不识，我几次造访岳阳，岳阳人民都没有认出我来，多少有点失落。其实怪不得岳阳人民，“仙文不入俗人眼，非是朱衣不点头”。神龙见首不见尾，凡人又如何识得？很大程度上文物古迹都重在一个“文”字，其必与文化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勾连。而所谓文化，说白了就是诗歌、文章、民间传说的雅集。比如眼前的岳阳楼长联就占尽了文化的风流: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沧然泪下。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全联包含逗点在内，共计124字，实为楹联大观。上联咏史，下联状物，洞庭湖千年的沧桑风雨，都被这一联囊括殆尽。哪里还有什么神秘，复杂，深邃，有的只是空阔，辽远，浩瀚！这里且不说杜少陵的五言绝唱，也不说吕纯阳的三过必醉，单只说说范希文的两字关情。公元1044年，也就是《岳阳楼记》中特别提到的‘庆历四年’，这一年的春天，滕子京遭了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岳阳楼本为唐人张说所建，年久失修，已显颓败。滕子京既是文人，又是能臣，把地方治理得生机盎然后，就想起了吟风弄月。当然这不比现代官员的面子工程。现代城市建设难免有中饱私囊之嫌，比如某个城市街上的围栏，拆了建，建了拆，折腾的是民脂民膏，填充的当地一茬又一茬官员的钱包。现代所谓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似乎有些名不副实。从这点上来说，今人有些地方还不及古人。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仅仅一年时间，就政通人和，百废具兴，想必不会尽是溢美之词，范仲淹在历史上是官声极佳的一代贤相。岳阳楼重修竣工之时，恰逢文章圣手范仲淹路过岳阳，两人既是同潦，也是文友。滕子京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于是就请范公着笔修文以记之。于是也就有了岳阳楼留传千古的“忧乐”情怀。有时我就在想，贬官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几千年来朗照着神州大地；或者说就是一颗佛法广大的舍利，日夜护佑着炎黄子孙，兴盛繁衍，生生不息。屈原逐而有《离骚》，太史公遭髌而有《史记》，滕子京，范仲淹遭贬而有《岳阳楼记》，是天意？还是巧合？这些人失了宠，丢了官，按说应该满腹牢骚，一腔怨言？何以文中依然浩气凛然呢？本是面南而坐的君王薄情负卿，而这些被负的卿，被贬的臣依旧一如既往地思念，牵挂，忠诚那位负心的君王。看了洞庭湖，读了岳阳楼，恍然明白，这一湖，这一楼，好比太上老君的熔炉，煅烧的不是虚幻的泼猴，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代又一代治国安邦的贤相能臣。他们在皇帝老儿那里失了宠幸，丢了乌纱，就跑到这楼上，这湖里哭诉一番，大笑一番，然后丢下几行一字千金的墨宝，去继续他们悲欢离合的宦海生涯，去继续他们“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仕途理想。浩淼洞庭湖，千古岳阳楼，仿佛上天镶嵌在人间的一面铜镜，一代又一代士子文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临水自照，观楼自醒，觉初心，知使命，思荣辱，考人生。洞庭湖小了，胸襟大了；岳阳楼矮了，身躯高了。涛声依旧，仿佛范公还站在楼上朗吟“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五百里之外，我依然能听到洞庭湖水的雷鸣波涛，依然能看到洞庭湖水的排空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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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正文，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一个在生活中爱哼哼的半朽老头。爱读书，爱写作，爱生活！爱所有爱我的人，爱所有恨我的人！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