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091 | 人民文学:古耜《东平故里想东平》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人民文学》2019年第3期
东平故里想东平
·古耜
东平故居所在的马福兰村,静静地坐落在莲花山的怀抱里,周遭阡陌纵横,绿树繁茂,溪涧穿绕,一派秀美的田园风光。
故居是俗称“二进三间过”的结构,其酒盅形的灰墙瓦房、石板铺砌的天井,以及近两百平方米的占地面积,今天看来自是普普通通,但它出现在百年前的粤东南大地——东平故居是座老宅,由东平祖父始建于清末,后于一九一八年重修——还是显示了家境的殷实。
故居正房的中堂上,大大的福字两侧是东平祖父丘珠焕手书的对联:英灵帝德深如海,忠实家风继自山。正房门上的对联依旧是珠焕先生的手泽:星联福寿家余庆,竹报平安世兆祥。此外,故居外房大门和东西侧房门,尚有东平父亲丘锦成撰写的多副对联,诸如:传家万事皆宜忍,教子千方不外勤;天地间诗书最贵,家庭内孝悌为先……平心而论,这些对联本身算不上多么精彩,不过其中包含的感恩天地、崇尚诗书、提倡隐忍的意思,却一目了然。它们可以看作历史上丘门家风与处世的投影,同时也间接地传递出一种信息:清末民初的东平一家,日子过得富裕而安逸。
曾接触过老一辈笔下的红色记忆,知道当年海陆丰农民之所以参加革命,是因为压榨和盘剥已使他们走投无路。东平家境优渥,衣食无虞,前途平顺,为何也要投身革命?此中缘由只能归之于历史大潮涌动下的理想召唤与信仰追求。
海陆丰地处南海之滨,比邻港澳,面朝海外,当中国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来临时,它无疑得风气之先。早在读中学时,东平就开始接受多种进步文化的熏陶,并很快步入那个时代的思想前沿。
一九三四年,东平告诉时任周恩来秘书的吴奚如:是高尔基“唤起了我的理想和力量”。翌年,他又在致函郭沫若时明言:“我的作品中应包含着尼采的强音、马克思的辩证、托尔斯泰和《圣经》的宗教、高尔基的正确沉着的描写、鲍特莱尔的暧昧,而最重要的是巴比塞的又正确又英勇的格调。”这样的精神图谱今天看来,自然有几分驳杂,只是兼收并蓄,转益多师,探索前行,恰恰是东平那一代人的心路写照。而其中绾结民众、底层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悲悯、公平、刚毅、勇敢与强悍,始终是主色调和主旋律。可以这样说,正是这种植根现实、源于真理的精神力量,引领和驱使东平——也包括许多像东平一样属于有产阶级的革命者——最终跨越自身与自家利益的藩篱,加入了为大多数人的解放,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战斗的行列。
曾经仔细看过东平的两张遗照。一张穿西装,打领带,脸庞清秀,神态安然,一双浓眉之下,是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次参观东平故居才知道,这张照片其实是从东平与祖母的合影中剪裁下来的。原照中,祖母坐在一把木椅上,东平侍立一旁。那时的东平大约还在上中学,因而身上满是朝气,也不乏稚气。另一张照片上的东平,穿的是制服或军装,没有戴帽子,头发有些凌乱,目光仍在闪烁,但分明多了坚定和成熟。他表情很是严肃,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书案上——在我的感觉中,这一瞬间定格的东平,仿佛正要为皖南事变惨剧的发生拍案而起。
面对照片里的东平,我常常想起郭沫若、胡风等前辈作家对东平的印象:
身子过分地对于空间表示了占有欲的淡薄。脸色在南国人所固有的冲淡了的可可茶之外,漾着些丹柠檬的忧郁味。假使没有那副颤动着的浓眉,没有那对孩子般的恺悌在青年的情热中燃烧着的眼睛,我会疑他是三十以上的人。
东平不仅有一副浓厚的眉毛,也还有一双慈和而有热情的眼睛。
——郭沫若《东平的眉目》
他背靠着窗台,两手插在料子很好的大衣口袋子里,个子瘦小,头发直矗着,两眼炯炯有光。
他衣着大不如从前了,也没有了那种轻蔑人的咯咯咯的笑声,但却不是消沉,而是显得更镇定……连声音都是放低了的。
——胡风《忆东平》
或许可以这样说,东平的性格中有一些矛盾龃龉或相反相成的东西。这一点可以在史实的夹缝里得到印证——东平不赞同鲁迅《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的观点,便以实名参加商榷,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鲁迅的卓越,则毅然佩戴“导师丧失”的袖标,加入痛悼鲁迅的队伍。东平欲去日本,受“左联”委托,胡风劝他放弃,话不投机,他当即反唇相讥。待东平真正了解了胡风,不仅在思想和创作上与之推心置腹,而且连自己生活上的烦恼与苦闷,都坦诚相告,不加隐瞒。作为新四军战士,东平希望奔赴前线和参加战斗,只是一旦进入战争环境和节奏,他又发现“材料,故事,一天多似一天”,但“生活太流动了,而创作总是切求着安静”。看来,工作与写作的矛盾同样让作家感到焦虑。作为作家,东平有虚心好学、反求诸己、渴望进步的一面,为此,他主动向名家和朋友讨教,注意倾听他们对自己作品的意见;但也有孤傲偏执、简单率性的一面,对于那些他认为是小视了自己的文学天分或压制了自己创作才能的人,竟然直接寄上写有斥责乃至脏话的信件……当然,这样一些举动和细节,并没有造成东平人格的扭曲和分裂,相反让人们愈发感受到一个在复杂环境中不断成长变化、一向立体多面、分明迥异他人的东平。
驻足汕尾期间,在当地官网上看到一条消息:二○一七年四月二十三日,东平五哥之女、现年九十四岁的丘宝卿女士,带着儿女从台湾回马福垅寻亲。从相关报道和照片看,当时的场面热烈、亲切而温馨。我不知道别人看到这条消息有何感想,对我来说,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浮想联翩,感慨无限。东平的五哥名岛人,也是一位革命者。岛人英年早逝,其妻吴笑带着自己与岛人的女儿宝卿,改嫁东平。按照中国传统伦理,宝卿也是东平的女儿。淞沪抗战爆发前,东平与吴笑有了自己的女儿。上海沦陷后,东平参加新四军,吴笑携两个女儿去了香港。
身在军旅的东平,一直牵挂着香港的吴笑,并为她和孩子们的生计竭尽心力。一九三八年四月四日东平在致胡风的信中写道:“我急于出集大半是为了钱的缘故,我的老五苦得要命。”这“老五”即吴笑。显然,为了帮助吴笑摆脱窘境,东平采取了自己当时唯一能够采取的措施:卖文字,换稿费。仅仅十天后,东平将两万字的小说寄给胡风,请他务必设法发表或出版。同时在信中告诉胡风:“暂不计文章好坏,目的在换钱,因密斯吴在港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也。”“我来此以来,对家计实如断臂断手,一筹莫展,望能助我一臂之力也。”其急切的心情充溢笔端。稍后,叶挺军长知道了东平的困难,遂以每月二十块大洋相赠。当时东平身处敌后,邮路不畅,钱款只好请在武汉的胡风帮忙转寄香港。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东平每每致函胡风,除了交流思想和创作之外,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不断拜托胡风为吴笑代转生活费,同时还一再流露出对吴笑的惦念:“我的密斯吴不知生死如何,《读书生活》社的稿费不知拿到了没有?”“我的思家的心绪颇为作怪,这是自从有了密斯吴之后才有的。”“密斯吴一点消息也没有”……读着这些忧患而焦虑的文字,我们发现,原本是铁血男儿的东平,竟也有着柔软、细腻、专注的内心,这也许就是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吧。
汕尾的文天祥公园里,立着当地八位革命先烈和文化名人的塑像,腰盘枪械、手握纸笔的东平坐像亦在其中。那天,我在东平塑像前徘徊良久,脑海里萦绕的是东平镶嵌在长篇小说《茅山下》前面的诗句:“莫回顾你脚下的黑影,请抬头望你前面的朝霞;谁爱自由,谁就会付出血的代价。”时至今日,东平等无数革命先驱用鲜血浇灌的自由和胜利之花,早已开遍山川大地。然而,人民的事业仍在发展,祖国的未来仍在召唤,所有这些都在告诉我们:仍需要像当年的东平那样,怀揣坚定的自信,迎着前面的朝霞,不断开拓,执着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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