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玉锦》第一章:四合院里的童年(01)

长篇小说《玉锦》

作者:融融

上卷

第一章

孩子的出生都是相似的,但家人对每个孩子的态度各有各的不同。玉锦的出生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了非常的喜悦,使大家从之前失去小秀的悲伤阴影里走出来,欢欣鼓舞地迎接她的降生,对她的爱和那种不可言说的幸福感自然而然地滋生蔓延着……

大约在玉锦降生的十分钟之前,她的母亲还在磨房里套磨(套磨,淮滨一带方言,即使唤驴子用石磨加工面粉)。那时候农村人没听说过“产假”这回事。

这是农历四月底的一天,在淮河北岸的一个庄台上,这家的儿媳妇伟珍正挺着即将临产的大肚子在磨房磨面,她一边忍受着分娩前的阵痛,一边收拾着磨盘上的麦粉。一阵剧烈的坠疼,让她脸颊一时间失去了血色,变得蜡黄,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儿,弯下腰双手捂着肚子。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忍着痛艰难地缓步挪出磨屋,对着正在院里阳光下纺线的婆婆说:“娘,我肚子疼得很,看是要生了,喊二嫂来帮我照护磨吧……”她声音发颤,说完后就绷着劲儿一步步往堂屋西厢房挪去。

婆婆应声放下手中棉条,起身走进堂屋东间,拿出接生用的工具包裹,同时对正在院里玩积木的孙子国顺说:“我的乖孙,快去后院喊你二娘来,说你妈要生孩了,请她来照看磨,快!”话音未落,她那标准三寸金莲发出的“嗵嗵”声已经来到堂屋西间伟珍床前。

她对已经躺在床上的伟珍说:“孩子,你先躺着,我去厨房烧水煮这些收生‘法器’。”说完,就去了厨房。厨房与西间隔着个小夹道,两边窗口对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伟珍在喊:“娘啊!羊水破了,我已从床上下到产椅上。”这时,二娘也已利索地理好磨上的事,插空去产房照看临盆的伟珍。

走到产房,二娘看见羊水流到了地上,连忙把麦草灰放在伟珍的坐椅下面。婆婆也脚跟脚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盘子端进产房,放在床头的小桌上;盘子里摆放着扎脐带用的剪子、止血的钳子和药棉纱布等。婆婆一面用双手从后面抱着伟珍,教她深呼吸,配合着向下运力,以增加腹压,协助胎儿娩出。伟珍满身是汗,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汗珠直往下淌。当胎儿呱呱落地时,伟珍的疼痛才缓解下来。

“哦,是个女孩子,多可爱的小宝贝。”奶奶一边收拾孩子,一边闪动着喜悦的目光说。

心灵手巧的奶奶,不知为周围邻居接生了多少婴孩,这次又亲手接下了自己盼着的孙女!胎盘顺利娩出。伟珍犹如虚脱了一般,一点力气也没了,只好由二嫂用身子倚着她,让她喘息一阵,然后由二嫂把她轻轻地扶到床上躺好。如释重负又极度疲乏的伟珍,一句话没说,眨眼间就睡着了。

奶奶仔细地清洗了婴儿,小心翼翼地将脐带剪断,用纱布扎好肚脐,又用柔软布片将婴儿包裹起来,轻轻地放在伟珍身边的小薄被里。做完这些事,她才深呼了一口气,对伟珍说:“这可是全家人朝思暮想的孩子,你瞧,一双凤眼多灵动!她可是个有记号的,胸口长了个大痣,到你换包时就会看到。等会问她爷爷,看这个痣可有啥讲究?我这就去给你做糖水荷包蛋。”

二娘看伟珍分娩顺利,母子平安,就又去了磨房。

爷爷(高保友)有五个儿子:大儿子高功;二儿子高建,已不在人世;三儿子高举;四儿子高进,当运输兵转业后到四川支援公路建设,成家在外;幺儿子高科还没有娶妻。

解放前,爷爷因儿子多,怕孩子被拉壮丁,常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平常,一听说要拉壮丁,他的心一急就上火,一上火眼睛就红肿发炎。在四十六岁那年,一次高烧后,眼睛突然失明。不久,家乡解放,他便把当家的担子交给了知书达理的三儿子,从此过起了逍遥日子。三儿子当家后,日子过得消消停停、不急不躁,爷爷倒也安心。唯一让爷爷难以忍受的,是失明后再也拿不了书,爱看书又曾经教过书的他,好一阵子不习惯。起初每当庄台上有说大鼓书的,他就拄着拐杖让孙儿拉着他去听书。爷爷听书出奇地专注,回来后像说书人一样讲给孙儿辈的孩子们听。讲到起劲的地方他总是下意识地捋着胡子,甭提有多惬意!

到了晚年,爷爷花白的胡须有一尺多长,还天天用小木梳来打理。不出门的时候,他就两腿一盘,在床上打坐。他一米八三的个头,肩宽体阔,打坐时俨然一尊老佛爷。别看他眼睛失明,可记忆力超强,谈古论今,天南地北,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他上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尤其是《易经》《道德经》《黄帝内经》,更是翻来覆去地读。对算命打卦行当也略知一二。家中孩子们遇到点儿事来问他,他都能一一说出个道道来,十里八乡都说他是个老神仙。他还特别爱听有线广播,安装在堂屋门后的话匣子(即小喇叭)成了他的宝贝,一天三次播出的新闻节目,一次不落,每次都听得全神贯注。他虽不操掌大家庭的“朝政”,但三儿子高举处理重大家事都要跟他汇报商量。他虽足不出户,却能知天下事。

自高举当了湾仔村的大队支书后,每天早出晚归。村里需要料理的事情多而杂,加上他做事又认真负责,因此常常是一丢下饭碗就要去处理事情。村支部下属十五个生产小队,大小事要他定夺,有时要加班到夜半三更才回家。此时,伟珍带着孩子已经熟睡,每次都是爷爷摸索着去开大门。为了方便给儿子开门,他就住在四合院靠大门最近的那间屋。外面有响声,他第一个听到。一年四季,不论天气冷暖,儿子夜里回来时,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儿子那轻轻的敲门声。

当大队支书的高举,工作“连轴转”成了家常便饭。但他有个特点,再晚也要回家休息,除了上县、公社开会学习、去外地出差外,他从不在外过夜。

高举作为村干部处处严格自律,作为一家之主,也事事以身作则。他不抽烟,不喝酒,从不乱花一分钱。那年秋天,他五岁半的大女儿秀得了急性肠炎,高举因为自己拎着这个大家庭的钱袋子,不想动用大家庭的钱买青霉素消炎,只靠奶奶平时存放的中草药对付治疗,哪知女儿患的是急症,几天后不治身亡。孩子死后,伟珍悲伤哀恸了两年,直到怀上了这个孩子后,才慢慢地放下。她理解丈夫,对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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