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 | 在路上
在路上
“小东西”出事了!据说是在一个大站调皮爬上车顶,被高压电打了!大家听了都不敢相信,但是细细地算来,确实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岁末,车厢里面满是人!过道也挤得满满得,横七竖八的还有躺在坐席下面睡觉的。我不知道交班卫生该怎么个搞法,只好拎着扫帚站在乘务室门口发呆!然后就看见了“小东西”!
他实在是太小了!只看见一堆垃圾兀自地涌过来!诧异地张大嘴巴的同时,一个小小的脑袋慢慢地漫过垃圾,黑豆豆的一双眸子惊恐地和我对视着:“姨!”他的声音怯怯的。我象拎小鸡似地把他从垃圾那面拎过来:“谁让你扫的地?你的家长呢?”(其实当时这种事情常有,没钱买票,坐个几站地,怕被赶下去,便主动给车上干点活儿!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估计就是个五六岁。)孩子回转身去哇哇的喊,他的哥哥,一个十几岁的脏兮兮的男孩子就费力的挤了过来!被称作哥哥的男孩子拎着一袋子的塑料瓶,脑袋上冒着热气!他们是一边帮着扫地,一边捡拾垃圾的。哥哥极力的辩解说他的弟弟已经十岁了!问他弟弟的名字,说是叫:小东西。
“小东西”的家在甘肃的一个什么县,说是爸妈都没了,只有哥儿两个,大冬天的穿一个破线衣和一条绒裤,黑乎乎的脚上穿一双挺大的黄胶鞋,没穿袜子。那孩子的眼睛特清澈!仔细的问来,是第一次和他的哥哥上车。其他车厢的同事也跑过来看,都觉着可怜,有给几块零钱的,有给口吃得的,我把自己预备在车上穿的一件毛背心拿给他,可惜太大,穿不了,他就用手抱着,说等长大了穿!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跟着他哥哥一起从一个小站上来,跟个两三站地再下去,小小的身体背着一大袋瓶子,似乎是一直都不曾长高一点儿。同事们就把自家孩子穿旧了的衣服拿来给他穿,长长短短的配在一起很是滑稽!他就在秋天到来的时候背了一整袋的国光苹果上来,说是卖瓶子的钱买的,挨着硬席车厢的放上那么几个,人们就说“小东西”长大了,知道感恩了!
其实他依旧是那么瘦弱,那么矮!他没有念书,他时常在等候下车的时侯翻检垃圾袋里的瓶子,用手描上面的字。有一次他探着头问我认字是不是很难,我就逗他说等他攒够了学费我可以教他,他就很开心的告诉我说真的攒了一些钱,不过要先给他的父母刻一块碑,以免时间长了找不见父母的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问他当时的实际年龄,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我说是虚十岁了。那一次,我为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落泪了!我在想,如果他的父母在天有灵,也会哭的!小小的人儿,经历了太多太多......我甚至想到了要教他识字!如果不是后来列车改点了,或许我真得可以教会他一些字呢!这样,他就可以看懂车上的安全警示,而不去爬车了!然而当时的情况是我们的车次变了,在他经常上车的那个小站不停了。他和他的哥哥改坐了其它车次,这个叫“小东西”的孩子逐渐的淡出了我们的记忆......
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已经是事情发生了好几年之后了,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结局,有人说他从救助的医院走掉了!后背的皮都烧没了!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直说那个孩子命苦!
每天在车上周而复始的晃啊晃的!好多的事情都沉淀了,经了太多的人,经了太多的事,慢慢的,人就变得麻木了!列车员的工作越发如此!耳朵背了,记忆也长草了......
那天傍晚的时候,列车停靠在一个大站,一个身高有一米八几的很潇洒的小伙子隔着老远就冲着我笑!我很诧异这种牵强的自来熟,所以始终绷着脸没有丝毫的回应。他背着一个很时尚的包包,耳朵上插着P3之类的耳麦,他买的是旁边车厢的卧铺,却非要从我的车厢上车!我指着旁边的车门给他看,示意他从那边上,他就怔怔地盯着我看:“姨!”他一下子泪流满面!我被他给叫糊涂了:“你是......?”我迅速的在脑海里把亲戚和熟人的列表虑了一遍,却不知道他是谁。他一下子蹲了下来!他拉开脖子后面的衣服,露出了丘陵一样疙疙瘩瘩的后背!那暗红的伤疤触目惊心!
“小东西!你是小东西?”那一刻,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我知道,那个经受了太多磨难的孩子,他终于长大了......
好多的人......好多的事......就象一捧沙!轻轻地划过我们的指尖,一粒粒的就这么沉积在我们的记忆中了......
吴晓雪,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剧本若干,偶有获奖,努力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