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体诗应摈弃之“禁忌”补议
有朋友说你在《近体诗四论》中,否定了二十种近体诗的禁忌,其中孤平,四声八病(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紐、正紐)和重字,给出了理由。尚有十一种——“四平头,落韵(出韵),撞韵,挤韵,凑韵(趁韵),倒韵,连韵,哑韵,僻韵,复韵,别韵”未讲任何理由便言摈弃,未免过于轻率了。所言极是,是我的疏忽和过失。今作小文,权补缺漏。
(一有朋友说你在《近)首先看看撞韵、挤韵(犯韵、冒韵)、连韵的定义和例词。
撞韵 格律诗中句尾的非韵脚处用了与韵脚相同韵母的字,叫做撞韵。例如王安石《夜泊瓜州》:“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对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第三句的“岸”字与第一、二、四句韵脚字“间”、“山”、“还”皆为同韵母an故撞韵。
同样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
天街小雨润如酥,(挤韵)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也是被拿来验证“撞韵”的一个“范例”。
挤韵 格律诗句中用了与韵脚同韵母的字,叫做挤韵。又因 为该韵母与所用韵的韵母相犯,故又叫做犯韵、冒韵。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其中句中“襄”的韵母为ang,与韵脚的韵母相同,所以不仅挤占了诸韵的专属领域,还冒犯了诸韵的威严。此处强调一个概念,同韵母中应包括复合韵母。如四支中包括-i、-ei、-uei, 如“枝、肢”-“卑、危”-“绥、虽“;十真中包括-en、-in(ien)、-un(uen)如“晨、辰”-“宾、滨”-“伦、轮”等等,其它韵目亦如此。所以韵母相同应包括其复合韵母在内,甚至包括邻韵在内。
连韵 一首诗內读音相同的字作韵,谓之连韵。
例如王昌龄《从军行》: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昏”与“浑”读音都是hun,不仅韵母相同,声母亦相同。
析评
首先我们看,它们是否违背了近体诗韵律,是否造成语法的混乱,是否伤害了诗的意境。显然都不是。上述三种“禁忌”的例诗,都是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其次从诗人的创作实践看,是否把它们视作必须避免的“禁忌”呢?我们看一下诗圣杜甫的一些近体诗。(注:下面评析中例诗,除特别需要外,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均各列一首。)
撞韵
五绝 杜甫《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
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
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
“半”即所谓“撞韵”。
七绝 杜甫《从韦二明府续处觅绵竹》:
华轩蔼蔼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
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
“到”即所谓“撞韵”。
如果说只有第三句才算撞韵,请看下一首。
杜甫 《绝句漫兴九首》之七: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笋根稚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
“见”即所谓“撞韵”。
五律 杜甫《杜位宅守岁》:
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
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
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
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马”即所谓“撞韵”。
七律 杜甫《腊日》: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
“草”即所谓“撞韵”。
有时撞一次不过瘾还要撞两次:
杜甫 《得弟消息二首》之一:
汝懦归无计,吾衰往未期。
浪传乌鹊喜,深负鶺鴒诗。
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
两京三十口,虽在命如丝。
挤韵
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春”、“浑”字“挤韵”
杜甫《天河》:
常时任显晦,秋至辄分明。
纵被微云掩,终能永夜清。
含星动双阙,伴月照边城。
牛女年年渡,何曾风浪生。
“终”、“能”、“曾”三字“挤韵”。
杜甫《促织》:
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
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
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
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音”、“吟”二字“挤韵”。
对于挤韵,有人提出只有“二、四、六”字才可出现挤韵。上述例诗排除《春望》的“浑”字,《天河》的“终”字,仍符合一些人对挤韵的定义。
连韵
杜甫 《东楼》:
万里流沙道,西征过北门。
但添新战骨,不返旧征魂。
楼角临风迥,城阴带水昏。
传声看驿使,送节向河源。
“魂”、“昏”均属上平声十三元,音hun,故“连韵”。
杜甫 《畏人》:
早花随处发,春鸟异方啼。
万里清江上,三年落日低。
畏人成小筑,褊性合幽栖。
门径从榛草,无心走马蹄。
“啼”、“蹄”均属上平声八齐,音ti。故“连韵”。
老杜甚至是综合运用。如《重过何氏五首》之一:
问讯东桥竹,将军有报书。
倒衣还命驾,高枕乃吾庐。
花妥莺捎蝶,溪喧獭趁鱼。
重来休沐地,真作野人居。
“竹”字撞韵,“吾”字挤韵。
杜甫的近体诗中还有一些例诗,恕不一 一枚举。有兴趣者不妨自行求证。
1. 前面所举的例诗《促织》也是既撞且挤的类型,其中不仅“音”、“吟”二字挤韵,而“稳”字也撞韵。与《重过何氏五首》之一相同,都是既撞且挤。“二忌共犯”类。还有既撞且连的,如《得弟消息二首》之一中除“计”、“喜”二字撞韵外,还有“诗”、“时”二字连韵。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两句中“襄阳”的“阳”和“洛阳”的“阳”,不仅韵母相同,而且是同字同音,不仅韵母相同,而且声母亦同,已远超挤韵之忌讳,更为'’大逆不道 '’。同时前句的两个“峡”字,后句的两个“阳”字,还犯了重字的忌讳,但有谁不认为此联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意境隽永高远,乃不可多得的好联好诗。无独有偶杜甫七律《狂夫》中“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也是个撞韵、挤韵加重字“三忌共犯”的例子。
2. 另外在各种韵书里同韵母的字分门别类归纳到一起才形成韵目,对于宽韵来说,不可有一字在句中出现,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在同一韵目中同音字也不少,以《平水韵》为例,上平声 一东 读音相同的有“熥通(通知。又送韵)樋嗵痌仝砼同(合同,同志。又送韵)铜桐筒(古徒东切,今已不读平声。)酮侗(旧指童蒙无知。又送韵)茼烔峒(崆峒山。又送韵)垌(地名-垌塚。又董、送韵)鲖童瞳潼僮曈橦朣穜燑犝氃仝砼” 下平声 九青 读音相同的有“邻麟鳞磷璘粼嶙燐遴潾辚瞵獜铃拎伶玲泠玲龄翎苓羚聆呤囹瓴舲蛉柃鸰笭竛軨零灵棂酃醽零”等等。这么多的同音字,偶尔出现在同一首诗的韵脚处在所难免,在句中出现与韵脚同韵母的字,概率就更高了。如果按撞韵、挤韵,连韵出现的频率看,挤韵最高,撞韵次之,连韵最低。这是一种不可避免,也无须避免的现象。唐宋诗人的作品里撞韵、挤韵(犯韵、冒韵)、连韵现象在近体诗中并不少见,刻意规避不仅使使用范围收窄,也使灵活性减少,既然于律无损,前例众多,何必徒添烦恼。
3. 总之近体诗讲求的是声律,而不是音律。也就是说讲求的是字的平仄,而不是发音的部位和方法。非要生拉硬扯混为一谈,是一种对近体诗的无端绑架。更不能因古人或权威的只言片语,便以偏概全,失去思考辨析。在老杜的创作实践中,诗圣根本没有把“撞韵、挤韵、连韵”当回事,我们今天又岂能无中生有视为“禁忌”呢。既然不存在又怎能用“死韵”“活韵”四字,就可解释得了,解决得了的。
(二)凑韵(趁韵),倒韵,别韵(窜韵)为一组。其定义为:
凑韵(趁韵)(挂脚韵)
所押之韵,与全句乃至全诗之意思不相关联,而生拉硬凑的韵脚。为清吴骞提出。(见《拜经楼诗话》卷一)
倒韵 为迁就韵脚,勉强颠倒使用一些词语。
别韵 多音多义之字,音、义不辨,误押韵即为别韵。亦称“窜韵”
析评
凑韵 没有找到凑韵的诗例。本人没找到,不等于没有,但起码可以说十分稀少。少而又少的东西,何必要列入“禁忌”呢。
倒韵 汉语中有的词语可以颠倒,如“先后、牛马、弟兄、图画、罗绮”等等;有的不可颠倒,如“河流、山峦、狼藉、码头”等等。不可颠倒而强行颠倒的结果无非两个,一是颠倒后变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如“流河、峦山、藉狼、头码”;二是颠倒后变成另外的词语,如“历来”与“来历”、“针砭”与“砭针”、“周全”与“全周”。诗写完后自己只要多读几遍,不宜颠倒的词语都会感到别扭拗口或词不达意,自然会自行纠正,总觉得这不是“禁忌”,甚至觉得列为“禁忌”是在考验我们的智商。
别韵 如“喁喁”表示“鱼头露水张嘴状”时读作yóngyóng,属于“冬”韵,表示“喁喁私语”时读作yǘyu,属于“虞”韵;“ 并”表示地名“并州”时读作并bing属于“庚”韵,义为“并排。吞并”时读作bìng属于“敬”韵;“正”之“正月”属于“庚”韵,“公正”等属“敬”韵;“浪”之“沧浪”为平声“阳”韵,“波浪”为仄声“漾”韵。“行”之“行列”中为“阳”韵,“进行”为“庚”韵;“差”之“参差”为“支”韵,“出差、差役”为“佳”韵,“差错、差池”为“麻”韵,“差不多”为仄声“祃”韵等等。错用了当然会闹笑话。一个中学生写作文,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老师不画个大×才怪呢。这是学识修养不足的问题,而不是禁忌。
(三)哑韵,复韵,僻韵,落韵(出韵)为一组。其定义为:
哑韵 哑韵者,为声调不响亮,不清晰,或意义不明显之字作韵者。如“东”韵之“忡、懵”等字即是。'葩’即花也,而'葩’字不响。'芳’即香也,而'芳’字不响。以此类推。
复韵 凡意义相同之字,如六麻韵中之“花、葩、华”,七阳韵中之“芳、香”,十一尤韵中之“忧、愁”等字,义皆相同,一诗之中双押即为复韵,亦宜善为避之。
僻韵 即以生僻字作韵。僻韵又称“险韵”或“难韵”。有些学者又将僻韵归于哑韵之一。
落韵(出韵)第一句可以用邻韵,其他偶数句押韵必须为同一个韵部。裴虔余云:“满额鹅黄金缕衣,翠翘浮动玉钗垂。从教水溅罗襦湿,疑是巫山行雨归。”广韵、集韵、韵略,“垂”与“归”皆不同韵。此诗为落韵矣。
析评
哑韵和复韵。还是先看例诗。
⑴“花”、“葩”、“华”同用之例诗:
宋晁补之《扬州杂咏七首》:
龙兴寺里青云干,后土祠中白雪葩。
五百年间城郭改,空留鸭脚伴琼花。
宋苏轼《和董传留别》:
麤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宋陈傅良《次韵奉酬徐一之送菊》:
桂丛兰畹悄无哗,但有哀鸿天一涯。
节物更谁知白发,交情於此见黄花。
声名独立空秋际,香色平铺与露华。
南雅未收骚致意,骚人应欲补诗葩。
宋戴复古《梅》:
孤标粲粲压群葩,独占春风管岁华。
几树参差江上路,数枝装点野人家。
冰池照影何须月,雪岸闻香不见花。
绝似林间隐君子,自从幽处作生涯。
⑵“芳”、“香”同用之例诗:
五绝 唐《青衣春条诗》:
幽室锁妖艳,无人兰蕙芳。
春风三十载,不尽罗衣香。
七绝 贯休《落花》:
蝶醉蜂痴一簇香,绣葩红蒂堕残芳。
因嗟好德人难得,公子王孙尽断肠。
五律 卢纶《蓝溪期萧道士采药不至》:
春风生百药,几处术苗香。
人远花空落,溪深日复长。
病多知药性,老近忆仙方。
清节何由见,三山桂自芳。
七律 杜甫《曲江对雨》: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
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
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
⑶“忧”、“愁”同用之例诗:
五绝 陆龟蒙《庭前》:
合欢能解恚,萱草信忘忧。
尽向庭前种,萋萋特地愁。
七绝 宋吴芾《置酒与五客饯行因成一绝》:
送尽行人我独留,老夫无计解离忧。
劝君今夜休辞醉,明日江山总是愁。
五律 贺知章《送人之军》:
常经绝脉塞,复见断肠流。
送子成今别,令人起昔愁。
陇云晴半雨,边草夏先秋。
万里长城寄,无贻汉国忧。
七律 宋陈与义《重阳》:
去岁重阳已百忧,今年依旧叹羁游。
篱底菊花唯解笑,镜中头发不禁秋。
凉风又落宫南木,老雁孤鸣汉北州。
如许行年那可记,谩排诗句写新愁。
析评
1. 有些字发音轻且短,称为“轻声字”,也叫“轻音字”。如“花”、“葩”、“华”三字中“花、华”二字为“哑韵”。 我选取了二字同框例诗两首,三字同框例诗两首。其中哪首是“音涉哑滞者”? 诚如斯言,各种韵书为什么还把它们归纳于同一韵目之中呢?况且韵脚字的发音一收一放,一低一高,抑扬错落不是更好吗?
2.此三字又被列入意义相同之字,而犯“复韵”之忌,唉,此三字实在有些不幸。“花”、“葩”、“华”三字既有相同义项,可通用作“花”,更多的是义项相异者,如“华”义项又为“光彩、光辉”: 宋·王安石《次韻酬段約之見招》:“淮流南宛岸西斜,風有晶光露有華。”,宋陈傅良“声名独立空秋际,香色平铺与露华。” 又为“華美有文采”如”宋苏轼“麤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又可为“年华、荣华、浮华、精华”等。再如“葩”,奇葩既可指“花中之奇”,又可指“人中之奇特者”。即便是“花”也可以指象花而非花的事物,如烟花、灯花等,甚至于天花、眼花、挂了花(受伤)、没钱花,则与原意渐行渐远。所以义项相异者不必避之。
3.宋晁补之诗中的“白雪葩”、“伴琼花”都是指雪花;戴复古诗中的“压群葩”、“不见花”一指各种花,一指梅花,也都是指花。并没有视为“复韵”而避之。同理所举例诗中“忧、愁”,“芳、香”也没有被视为“复韵”。更有所举卢纶的五律,在一些人看来不仅“芳、香”复韵犯忌,其中“方、芳”二字还又犯连韵之忌。
总之,所谓“哑韵”“复韵”在前人的近体诗中不仅存在,而且不少,古体诗中亦如此。其中“哑韵”之说始于清冒春荣,他在《葚原诗说》卷一云:“押韵不宜多用哑韵,如四支、十四盐两韵中多哑字,须择而用之。”对此不以为然着也有,清贺贻孙在他的《诗筏》中说:“前辈有禁人用哑韵者,谓押韵要官样,勿用哑韵,如四支与十四盐皆哑韵,不可用也。而不知诗家妙处,全在押韵,决不在官样,果禁哑韵,则孔子订诗当预作四韵删正,'燕婉’、'戚施’之句,必不列于《风》,而'昭假迟迟’,'式于九围’,不列于《颂》矣,可谓喷饭。”(按,“官样”即官样文章,指徒具形式的虚文滥调。)
4.僻韵 生僻字对某人是生僻字,对某些人不一定是生僻字。今之《新华字典》近万字,不少人尚且认不全,遑论《中华大字典》及《康熙字典》乎。作韵并非不可以,只是不常用而已。一些人所举“翀”字,却非如此,“翀”常用作人名,或出现于诗中,作韵者也不乏其人,并不太生僻。
僻韵反对以生僻字入韵,生僻字本身就不多,识得人少,明白得人也少,用得人就更少,除非无法替代或是故意炫耀否则谁会去用作韵呢?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原本不是生僻字,后来变成了生僻字,如某些简化前的繁体字,在60多岁往下的人群中恐怕也成了生僻字。。例如“乾、榦、幹”,现在都变成了“干”。才干、干练、干部,繁体字为“幹”;树干、躯干,繁体字为“榦”;平声的干净、干燥,繁体字为“乾”;而“干”字用于“天干、阑干”等。用哪个,如何用,只要分清平仄就悉听尊便了。
5.落韵(出韵)首句用邻韵,谓之“孤雁出群格”是可以的。尾句用邻韵,谓之“孤雁入群格”;也有邻韵一进一退交替使用者,谓之“进退格”;更有所谓“辘轳格”等等,唐宋诗人皆不乏用者,只不过首句用邻韵的多些而已。况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如如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文)。路上行人欲断魂(元)。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元)。”你可称之谓“孤雁出群格”也符合首句借用邻韵的说法而不出韵。 王建的《故行宫》:“寥落故行宫(东)。宫花寂寞红(东)。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冬)。”亦可谓之“孤雁入群格”却不符合首句借用邻韵的说法而出韵。同样还有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其一》“少小离家老大回(灰),乡音无改鬓毛衰(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灰)。”中间夾个支韵,无疑更是出韵了。更有唐许圉师《咏牛应制》“逸足还同骥,奇毛自偶麟(青)。欲知花迹远,云影入天津(真)。乃下平声九青与上平声十真相押,是首句借用邻韵而不出韵的“孤雁出群格”呢,还是出韵的“孤雁入群格”呢?谁又能说得清。(其余例诗及详述,可参阅本人《近体诗四论》“不废江河万古流”之章节。)
(四) 四平头 即律诗对仗的颔颈两联四句的头两字词性和结构不可相同。相同了则为“四平头”。
析评
1 这是近体诗中涉及对仗的唯一“禁忌”。此禁忌为清沈德潜提出,清纪昀附议。例诗为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
嗟君此别意如何,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高适诗中颔颈两联连用“巫峡、衡阳、青枫、白帝”四地名,故清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指出:“连用四地名,究非律诗所宜。”纪昀也说:“平列四地名,究为碍格。”是否“碍格”,是否“非律诗所宜”,我们做一简要分析。我们都知道对联有“工对”、“宽对”之分,工对如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都是同类词相对,对仗非常工整。宽对只要求词性基本相对,甚至词性不对只要句型结构基本相对既可。仍然是杜甫诗《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何限倚山木,吟诗秋叶黄。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老夫贪佛日,随意宿僧房。”其中颈联的“风物”、“登临”是两个不相对的词组,但后面相连的“悲游子”、“忆侍郎”对得工稳,从而句型结构基本相对,是很宽松的对联。与之相同者还有杜甫的《铜瓶》、《观兵》等。也就是说一联之内句型只要基本相对,即便前二字不对、也是允许的,两联中首二字皆为地名怎么就成毛病了呢?如果两联不是名词而为结构性词组是不是毛病更严重了?还是老杜的诗,其《出郭》:“霜露晚凄凄,高天逐望低。远烟盐井上,斜景雪峰西。故国犹兵马,他乡亦鼓鼙。江城今夜客,还与旧乌啼。”《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诗中黑体字者皆偏正词组。(“他乡亦鼓鼙”句,“鼓鼙”为倒韵,颠倒后“鼙”字撞韵,再证撞韵不是病。)杜诗这样的例子很多,如《野老》、《暮登四安寺钟楼寄裴十》、《为农》、《寓目》等等。不仅杜甫其他诗人类似诗作也不少,在这些在古代诗人看来所谓“四平头”都不“病”。所以连用四地名“非所宜”与“碍格”之语,并不正确。
有人说四平头为“八大诗病”之一”,也有人认为四平头“这不是大毛病”,我的看法这根本就不是“病”。
综 述
1. 近体诗中一些常见的现象根本不是“禁忌”,如“挤韵”、“撞韵”、“连韵”、“复韵”、“哑韵”、“重字”、“四平头”。把普遍存在的现象视为“禁忌”,只能说是缺乏深入研究,用盲人摸象的方法必然得出的错误结论。
2.比较特殊的是四平头,它既是“常见现象”如颔颈两联头二字使用偏正词组的现象十分普遍;纯用其它类词组的又十分罕见,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诗,几乎是孤例。
3. 近体诗中一些罕见或根本不存在的现象也不能视为“禁忌”,如“凑韵”、“倒韵”、“别韵”。这些在古人的诗词中几乎找不到例子,因为都是些常识性的问题,多为学养不足所致。
4.所谓出韵,古已有之,今虽少亦未绝。《广韵》上平声28韵,下平声29韵,平声共57韵,分韵如此之细,创作实践中能不相犯!即便240多年后的《平水韵》,并和为上平声15韵下平声15韵,几乎减少了一半,仍嫌过细,这才有了后人对前人犯韵无奈而设立了诸多诨名与说项。所以唐宋诗人并无出韵的概念。即使韵书出现后,防出韵意识依然淡薄。只是在开科取士,试帖诗成了考试科目,被功利挟裹后,始严格有加,并移植到绝句和律诗之中,才有人作为“禁忌”。随着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灭亡,现代诗人欲重归本初。如毛泽东的七律《长征》中上平声十四寒韵之“难、丸”与上平声十五删韵之“闲、颜”相押。历代韵书的编撰皆上推古音,下证今音,现在是承接传统,契合实践,合并邻韵编撰一部新韵书的时候了。
5.所列各种“禁忌”,大多为清人提出,不少是见仁见智,均缺乏详实资料与详细论证,不得不让人怀疑有的仅是出于一时兴起而已。可悲的是今人承其谬误,加以阐发,借助网络广为传播,误己误人,将近体诗捆绑得步履瞒珊动辄得咎。严羽《沧浪诗话》评四声八病之八病云“作诗正不必拘此,弊法不足据也。”我想这些话同样适用于这些所谓的“禁忌”。
6.对近体诗保留的禁忌简单说几句。
近体诗中“失替”是基本的禁忌。所谓孤平、三平调、三仄尾倘若不存在失替现象都是允许的。
近体诗中“重韵”是重要的禁忌。但在古体诗中是允许的。如杜甫《饮中八仙歌》共三十二句,而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三“前”字。词中也是允许的,如词中之“独木桥体(福唐体)”更是同字又韵到底。
近体诗中“失粘”、“失对”是要尽量避免的,但不是不可逾越的。
2020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