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风》杂志作品精选】刘川 ▎刘川的诗

【作者简介】刘川,1975年生,辽宁阜新人。出版诗集《拯救火车》《大街上》《打狗棒》《刘川诗选》《西天的云彩》等。有作品译成英文日文。曾获得首届徐志摩诗歌奖、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奖。编著有《当代诗词三百首赏评》《近代以来五绝全读》等。现居沈阳,《诗潮》杂志主编。

主持人语:

对于生活,刘川是以一种睿智的眼光来发现诗意的,在许多人看似很普通、很平淡、很琐碎的事与物,在刘川的笔下既呈现接地气之美,又闪烁着幽默机智之光。其透过表象看清事件和事物内在本质,并以诗歌的形式和技巧表达出来的功力,给人一种出乎意料且眼前为之一亮之感,原来我们熟视无睹的平常生活,是那么的充满趣味性,那么的富有戏剧感。

采用比喻的修辞手法是刘川诗歌的一大特征。这主要体现在其诗歌语言方面,他注重使用平民化的语言,但这种语言一旦融入了比喻就使诗写的对象变得有灵魂,变得血肉饱满,比如:火车像一只苞米/剥开铁皮/里面是一排排座位/我想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从火车上脱离下来(《拯救火车》),给人以深刻鲜明的形象感和生动感。

善于升华诗歌意境是刘川诗歌的另一大特征。刘川一直在现实与自然之间思考着什么,他以澄明且诙谐的语言让我们从日常生活的琐碎中解脱出来,在轻松中找到真理,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比如:天上乌云越积越厚/看上去/像一个煤层/连续半月阴天/我天天头顶这个/巨大的煤矿上下班/仿佛一个/不幸被埋在井下的矿工(《一到阴天,我就会想起矿工》),一首短诗将意境推向高潮,让人回味无穷。

——主持人:刘腊华

失物招领

昨天散步

捡到一根

粗大的铁棒

是谁所失

有急用否

是否在苦苦寻觅

我攥着铁棒

站在路旁

想做活雷锋

但一个个路人看着我

胆战心惊

侧身而过

落荒而逃

过去自卑的我

也一下子阳刚起来

一根铁棒

难道就是

我丢失已久的脊梁

人们如此胆小

难道它也是

他们刚刚

被抽掉的脊梁

水瓶

于是阿难说,

请给我讲讲这瓶水!

佛答,那是大海。

阿难又问,请给我讲讲这瓶

佛答,那仍是瓶——

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同一的

大海不曾区别于这因装入瓶中

而改变了形状的水

而瓶也不曾因为装了水

而改变自己。

佛又说,我给了你这瓶水。

阿难答,是的,我喝了这瓶水

我仍是微小的我,即使我拥有了大海!

一枚硬币

我记得那裹着破麻袋片的老男人

在雪花中,他的脚趾头、他的棍子、粗布袋

和乌黑的牙齿。他见到我,停住

向我摇晃他的贫穷,他的磕掉了

瓷釉的有柄子的大杯子。里面的硬币纷纷

跳起来叫喊。我记得他的转身

失望、悲戚,搬动木然的残肢走向

另一个。我记得回到家中,我

脱下衣服扔到一边,那空空的衣袋

竟"啪"地滚出一枚硬币

整夜,那烧红了的硬币在我心中旋转

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

我总有一种冲动

把一个墓园拿起来

当一把梳子

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梳一梳操场上的乱跑的学生

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

梳一梳市场混乱的商贩

只需轻轻一梳

它们就无比整齐了

纪念结婚一周年

两张破牌

凑到一起很可能会成为

一对好牌

(而一对好牌拆开打出

也许会成为最差的牌)

我们的婚姻

就是这样一个比喻。

我们相爱

相互依赖

像最小的挪亚方舟

里面只放我们一对儿

与洪水下了最后的赌注

成为世界手里的底牌

一对好牌。

我们将赢

如果我们永不拆开。

墓志铭

死后,请一定把

我的尸体

做成一盘盘蚊香

螺旋型地烧

烧烧烧

灵魂升天而去

熏烟仍可以

为后世的写作者

驱赶蚊虫

让他在黑暗里接着写出

光辉的诗篇

望夫石

我想偷偷用锤子

敲下一块来

回家去

送给我的妻子

让她学习

这块石头

在我出门的时候

她也能变成

这样一块

忠贞的石头

人海

上帝一天不干别的

往天堂门口一坐

看着茫茫人海

看着比太平洋还大的人海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每个沉默者都是可怕的

因为眼睛

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们叫我

不要乱讲话

并给我的嘴巴

上了一把大锁

为了活命

愤怒忍耐

直到若干年后

嘴巴干枯

舌头干成

一把匕首

一到阴天,我就会想起矿工

天上乌云越积越厚

看上去

像一个煤层

连续半月阴天

我天天头顶这个

巨大的煤矿上下班

仿佛一个

不幸被埋在井下的矿工

一支强大的队伍

其实我最怕的

不是那些火暴脾气的人

那些爱发怒的人

而是那些老实人

那些逆来顺受的厚道人

他们一辈子没发过火

他们一直默默地积攒着

这些怒火

要干什么

我很危险

我总是愤怒、愤怒、愤怒

对人、对事、对物

我就像炸弹一样

呆在人群里

我身边什么也没有的时候

飞机,请不要

从我的头顶飞过

我的心像豆粒一样饱满

就像豆荚

在成熟、干透时

轻轻一碰,就会裂开

弹出里面饱满的豆粒一样

在我十八岁时

你不小心

碰了一下我的胸膛

它剧烈地开裂

向你弹出了我的心

无聊的时候我像个伟人

一无聊我就双手叉腰

站着

看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

大脑中就会冒出

一个个思想的泡泡

一有事干我就恢复为普通人

庸人、凡人

像一只忙忙碌碌的蚂蚁

拯救火车

火车像一只苞米

剥开铁皮

里面是一排排座位

我想象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

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

从火车上脱离下来

剩下的火车

一节一节堆放在城郊

而我收获的这些人

多么零散地散落在

通往新城市的铁轨上

我该怎么把他们带回到田野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