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纪(冬)四
周赧王三十七年、秦昭襄王二十九年、鲁顷公二年【公元前278年】
秦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史记.秦本纪】、【史记.穰侯列传】、【史记.六国年表】
秦将白起遂拔楚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於陈城。【史记.楚世家】、【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史记.六国年表】
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战国策.秦策四】
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白起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郢,焚其庙,东至境陵,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战国策.中山策】、【史记.春申君列传】
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战国策.秦策三】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
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战国策.秦策一】、【韩非子.初见秦】
是时楚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谄谀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发梁焚舟以专民以,掠于郊野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中士卒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是以能有功也。【战国策.中山策】
襄王之末,郢为白起所拔,北迁陈城,其地遂邑于秦。自文王是宅,至襄王大去,凡十九王。【渚宫旧事.一】
州理城,楚襄王所筑,即古陈国也。庖牺氏、神农氏并都於此。及楚顷襄王为秦所伐,失鄢、郢,徙都于此。【太平寰宇记】
楚襄王徙都陈,以项为别都,按此城即楚筑。【太平寰宇记】
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韩非子.难一】
秦昭襄王二十九年,使白起拔鄢、郢,以汉南地而置南郡焉。【水经.江水注】
廿九年,攻安陆。【秦简编年记】
石行秦谓大良造曰:“欲决霸王之名,不如备两周辩知之士。”谓周君曰:“君不如令辩知之士为君争于秦。”【战国策.东周策】
周君朝秦。【史记.秦本纪】
庄辛在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襄王流揜于城阳。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菟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咸。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夫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卷鲤,仰啮陵衡,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苻卢,治其缯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彼礛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辈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戴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之外。”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使用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战国策.楚策四】、【新序.杂事二】
楚襄王封庄辛为成陵君,而用计焉。与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新序.杂事二】
秦昭王与楚襄王会襄陵。【史记.秦本纪】
秦封白起为武安君。【史记.秦本纪】、【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史记.穰侯列传】、【史记.六国年表】
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於是穰侯之富,富於王室。【史记.穰侯列传】
於陵子之妻,齐大夫之子也。去华靡而降处饥寒,白首无厌,而心犹未信于於陵子。他日,於陵子不食且三易旦,积雪拒门,突微生烟。楚王使使持黄金百镒,聘於陵子为相。於陵子辞而谢其使者。因入占其妻曰:“楚王且相我,今日匹夫,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可乎?”妻曰:“前夫子不为齐大夫,后夫子不为楚相,此固妾厚信以平生也。事毋亦有非然者耶。妾谓夫子织屦以为食,非与物亡治也;左琴右书,非与事亡接也。饮水啸歌,乐亦在其中矣。何辱于楚相哉?且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怀楚国之忧,可乎?窃恐乱世多害,不保夫子朝夕也。”於陵子笑曰:“子诚我妻也!业已却之矣。”遂信其妻,相与逃去,辟楚之重命。【於陵子.未信】、【古列女传.贤明】、【高士传.中】
於陵子既辞楚相,为人灌园。有楚大夫过而识於陵子,于众人曰:“先生不为千乘仆心,乃为十亩陈力,毋以辞信而就屈邪!”於陵子曰:“子徒知信我之为信,而不知信天之为信也。夫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咸身都师保之隆,家侔王室之富,名位亢盛矣。然不免复辟之祸,居东之放,则安在其为信也?以是知贵我者之贱而卑,宁不去也;知敬我者之辱而礼,宁不享也;知戚我者之疏而独,宁不群也;知誉我者之损而晦,宁不章也。明不烛其闇闇,而信于蒙冥;知不理其棼棼,而信于寂寞;道不因其升沉,而信于无往。食力灌园之余,寓神冲虚之表,一裘御冬,一箑驱夏,休息同乎禽鹿,内徵吾心息息,然为伊尹、周公降气也者,而子顾屈我,不亦怪乎!”【於陵子.灌园】
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说苑.尊贤】
楚使使聘于齐,齐王飨之梧宫。使者曰:“大哉梧乎!”王曰:“江海之鱼吞舟,大国之树必巨,使何怪焉!”使者曰:“昔燕攻齐,遵雒路,渡济桥,焚雍门,击齐左而虚其右,王歜绝颈而死于杜山;公孙差格死于龙门,饮马乎淄、渑,定获乎琅邪,王与太后奔于莒,逃于城阳之山,当此之时,则梧之大何如乎?”王曰:“陈先生对之。”陈子曰:“臣不如刁勃。”王曰:“刁先生应之。”
刁勃(貂勃)曰:“使者问梧之年耶?昔者荆平王为无道,加诸申氏,杀子胥父与及兄。子胥被发乞食于吴。阖庐以为将相。三年,将吴兵复雠乎楚,战胜乎柏举,级头百万,囊瓦奔郑,王保于随。引师入郢,军云行乎郢之都。子胥亲射宫门,掘平王冢,笞其坟,数其罪。曰:'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士卒人加百焉,然后止。当若此时,梧可以为其椨矣。”【说苑.奉使】
展无所为鲁君(鲁顷公)使遣谓齐襄王,鸿至渑而浴,鸿鸿失其装。在御者曰:“鸿之毛物可使若一能买鸿而耳。”无所曰:“吾非不能买鸿也,是上隐君下易弊,无所不敢。”御者曰:“然则已乎?” 无所曰:“是身在而不达君使也。”御者曰:“然则死乎? ”无所曰:“是使君贪币而贱士也。”乃见襄王,缚虚庄而请罪襄王辍食而谢之。【鲁连子】
貂勃常恶田单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闻之,故为酒而召貂勃曰:“单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见誉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孙子贤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孙子与徐子斗,徐子之狗犹时攫公孙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为贤者狗,岂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闻命。”明日,任之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属,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日不反。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礼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牧百姓,循抚其心,振穷补不足,布德于民,外怀戎、翟,天下之贤士,阴结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异日,而王曰:“召相单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恶得此亡国之言乎?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治,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单’。恶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墟,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时也,阖城阳而王城阳,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且婴儿之计不为此。王不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危矣。”王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战国策.齐策六】
孤逐女者,齐即墨之女,齐相之妻也。初,逐女孤无父母,状甚丑,三逐于乡,五逐于里,过时无所容。齐相妇死,逐女造襄王之门,而见谒者曰:“妾三逐于乡,五逐于里,孤无父母,摈弃于野,无所容止,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左右复于王,王辍食吐哺而起。左右曰:“三逐于乡者,不忠也;五逐于里者,少礼也。不忠少礼之人,王何为遽?”王曰:“子不识也。夫牛鸣而马不应,非不闻牛声也,异类故也。此人必有与人异者矣。”遂见与之语三日。
始一日,曰:“大王知国之柱乎?”王曰:“不知也。”逐女曰:“柱,相国是也。夫柱不正则栋不安,栋不安则榱橑堕,则屋几覆矣。王则栋矣,庶民榱橑也,国家屋也。夫屋坚与不坚,在乎柱。国家安与不安,在乎相。今大王既有明知,而国相不可不审也。”王曰:“诺。”其二日,王曰:“吾国相奚若?”对曰:“王之国相,比目之鱼也,外比内比,然后能成其事,就其功。”王曰:“何谓也?”逐女对曰:“明其左右,贤其妻子,是外比内比也。”其三日,王曰:“吾相其可易乎?”逐女对曰:“中才也,求之未可得也。如有过之者,何为不可也?今则未有。妾闻明王之用人也,推一而用之。故楚用虞邱子,而得孙叔敖;燕用郭隗,而得乐毅。大王诚能厉之,则此可用矣。”
王曰:“吾用之奈何?”逐女对曰:“昔者齐桓公尊九九之人,而有道之士归之。越王敬螳蜋之怒,而勇士死之。叶公好龙,而龙为暴下。物之所征,固不须顷。”王曰:“善。”遂尊相,敬而事之,以逐女妻之。居三日,四方之士多归于齐,而国以治。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瑟。”此之谓也。颂曰:齐逐孤女,造襄王门,女虽五逐,王犹见焉,谈国之政,亦甚有文,与语三日,遂配相君。【古列女传.辩通】
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王,王系之狱,仰天哭。夏五月,天为之下霜。【初学记.2】、【太平御览.14】
邹衍无罪,见拘於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论衡.感虚】
约本年,荀子离楚适燕,与乐毅、剧辛等营救邹衍。
望诸君乐毅使人献书燕王曰:“臣不肖,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钺之罪,以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自负,以不肖之罪,而不敢有辞说。今王数之以罪,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臣之理,不白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不敢不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爱,能当者处之。故曰:'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观先王举措,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命不辞。
先王命臣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者,霸王之余业,战胜之遗事,闲于兵革,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必与天下图之,图之莫若往结赵,且淮北宋地,楚、魏之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
臣乃受命具符节南使赵,顾反,起兵攻齐。以天下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齐上之兵,受命而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齐,齐王遁逃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货宝,车甲珍器,皆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返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五伯以来,功业之盛,未有及先王者。先王以为快其志,以臣不捐令,故裂地而封臣,使比小国诸侯。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不废,故着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丑,夷万乘之齐,收八百年之积,及其弃群臣之日,余令诏后嗣之义法,执政任事,循法令,顺庶孽,施及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吴为远迹至郢,夫差不是也,赐之鸱夷,沉之江,故夫差不计先论之可以立功也,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王之不同量也,故入江而不化。夫免身而全动,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亏辱之诽,堕先王之明,臣之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君子绝交无恶言,去臣无恶声。臣虽不肖,数奉教于君子,臣恐侍御者亲交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以书谢。”【战国策.燕策二】、【史记.乐毅列传】、【新序.杂事三】
於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间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史记.乐毅列传】
赵徙漳水武平西。【史记.赵世家】
廿九年,太后詹事丞向、右工师象、工大人台。【廿九年漆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