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栋:鼠标本
┃鼠标本┃
文/刘国栋
大雨滂沱,水漫街头,浑浊的水顺着空隙流入,我的洞府瞬间成为泽国。
哎呀,不好,浑水即将淹没我的几个孩子。
我衔着一只粉嘟嘟的幼崽急匆匆从洞口爬出,跳跃着将他放在几级台阶上的角落处,返身钻入浸水的洞中。
有人像发现天外来客似地喊:“快看,耗子、耗子,我看见耗子了!”
少顷,我从水洞中钻出,嘴里衔着一只幼崽。
我在高处放下幼崽,又返身跳跃着来到洞边潜入水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我又衔着湿漉漉的幼崽钻出了水面。我听到人们一阵欢呼。
我爬上高处,放下幼崽,没有一丝歇息,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面对滔滔的洪水,犹豫了一会儿,又毅然潜入水里的洞中……
我终于露头了,嘴里衔着湿淋淋的幼崽。猛然,我的脑袋受到重击,顿时头破血流,几乎晕了过去;我幼小的孩子更不幸——顷刻毙命!
我猝不及防——谁能想到呢,我等鼠类,以及苍蝇、蚊虫、蟑螂,过去人类所谓的“四害”不是成了珍稀动物,受人类制定的《珍稀动物保护法》所保护吗?有人也太可怕,太不理智了吧?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了人群的骚动与哗然。
“不得了啦,这人打死耗子,犯法了啊!”有人喊着。
“我倒不关心他犯没犯法,我只觉得这人太狠心了!”此人声音似太监,又高又尖,直钻我的耳朵。
“疯子!”“神经病”“黑心肠!”“你没有儿女吗?”“良心被狗吃了?你还是个人吗?”……仿佛引起了连锁反应,人们的责骂声一片,慷慨激昂。
“耗子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们都忘了?”面对众人滔滔的骂声、轻蔑的眼神、愤怒的面部表情,一个老人用几乎只有他本人才能听到的分贝辩解——只是面现不屑。
我注意到,原来袭击我的是一位老人——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根木棍,上面还沾着我和我可怜孩子的血。
“咳!——”伴随着尖厉的声音,人群里冒出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我明白你的不屑,你痛打耗子,是你想到了蛇以及蛇一样的坏人,甚或还联想起二战时期的法西斯……”她走近老人身旁,俨然成了大伙的代言人继续道:“之所以耗子过街人人喊打,是因为耗子曾经危害了人类……然而,换位思考呢?如何?人类甚至随意剥夺它们的生存权利!我们人类才是它们的敌人!其实,万物相依相存……”她右手一挥,接着说“我扯远了。刚才大家见识了耗子母亲的爱和勇敢,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人类尊重!还有,现今是法制社会,你触犯了法律,是要接受严惩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个女人张扬、锋芒毕露,但说到我等动物们的心坎上了——有范儿,我喜欢。
再看老人,他似乎变得可怜起来——他简直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看向他,窃窃私语,面含讥讽。一种挑战的架势明显传达出这样的声音:看你个老小子往哪儿跑?——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我猜测有人报了警,警车来了。
“你为什么要打死耗子?”胖警察问,“还是母子俩。”
“耗子是坏蛋。”老人为自己分辩,“四害第一个就是它。”
“如今耗子、苍蝇、蚊虫、蟑螂都是珍稀物种,比大熊猫还要珍贵,受法律保护,你难道不知道吗?”瘦警察厉声道。
“咳,我老了,只记得耗子是害人精——像鬼子一样可恨!”
“别狡辩了。”瘦警察一边斥责,一边给老人戴上手铐。
人群里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时,文物保护所的专车赶到了。一位专家说:“我们将把这对耗子母子带回去制作成标本(没人看出我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陈列在博物馆里供人们瞻仰——它会提醒人类,一定要爱护各种各样的动物。试想,如果世界上连耗子都消失了,结果会怎样?……不堪设想啊!”
农牧局的养殖专家来了,小心翼翼,将台阶上的几只肉皮红嫩的我可怜的孩子放进保育箱,带回去静心喂养——她说决不能让我的孩子们死去——我哭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被她的话所感动。我想跪下向他磕头,表达我的谢意。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气息奄奄,无法动弹了。
此时,大雨如瓢泼一样砸向街面,溅起一根根水柱。我看到老人低下了头,估计他或许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一时羞愧难当吧?
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看向老人,窃窃私语,面含讥讽。一种挑战的架势明显传达出这样的声音:看你这个凶手往哪儿跑?在牢房待个三、五年,活该!
“这是个沉痛的教训,大家须谨记!”胖警察没有忘记适时向他们人类做宣传。
老人佝偻着身体,被带上警车——样貌猥琐而狼狈。人们将目光聚焦他,目送警车呼啸而去;养育专家抱着我的孩子离开了——我很欣慰;文物专家的车子带着我和我死去的孩子紧随其后。
雨幕中,我目光瞥向渐去渐远的人们——迷茫中,他们的身形是那么的僵硬,似乎变成了一个个人体标本。
我偷偷笑了——一丝拌和着痛苦的狡黠的笑。慢慢地,我的笑容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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