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本质不是为了记住
我姐是一名社区医生。去年一整年受疫情的影响,外来务工的流动人口减少,加上她诊所附近,因为拆迁安置搬走了一个人数不少的社区,所以病人没往年多了。
因为时间和精力富余,她就想做自媒体。
先是做了一个公众号,兴冲冲地写了几篇,拉很多亲友关注。但她很快发现,传播不动。
我对她说,公众号是个封闭平台,而且早过了红利期,不是实力非常牛逼的大腕,很难逆市突破。
不如做头条吧,头条对草根友好,在头条那种“干货实力”并非是唯一卖点。并且草根如果能够给“条友”带来个性化的情感体验以及对世界“独特视角的看见”,也会有机会。
况且,她在诊所,每天都接触第一线的群众,好比蒲松龄的路边茶社,素材鲜活,要好过我这种坐办公室的。
她在头条发了几篇,推荐很少,反响平平。
我对她提了几点建议。一是不要沉迷于自嗨,作品要有一定的公共性。
譬如她写了一篇微头条,说她婆婆给她做了一件红棉袄,她如何感动云云。我说你不要到此为止,可以往婆媳关系引申一下,就会增加点公共性。
她又发了几篇,我和我姐夫看了以后,有共同的感受,建议她多读点书。否则这样流水账一样写下去,文字像缺水的盆栽,蔫蔫吧吧的,难有长久的生命力。
我上小学、初中那会儿,教育科学不发达,老师喜欢采用笨办法,动不动就让学生把文章、古文、诗词什么的,全文背诵。
学生或许当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硬塞进脑袋的字词的含义。但随着年龄增长,有了生活阅历,突然某天,遇到某个生活场景,那些被老师强塞进去,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无意义的”字词章句,会自动运行成一段有意义的信息。或带来某种独特的体验,或提供某种问题的解决方案。当年的老师,无意中做了大善事。
即使这样,我仍然觉得,读书的本质,不是为了记住。
而是让读过的书濡染一下,除了加持一下底层思维,还渗透性地改变一下底层气质,反映在“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个“华”字上。
同样的,也必然反映在我们的文字上。
譬如,我以往写文章,容易形散神也散,写着写着就写“飞”了。
但某一次,因为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必须要考高等数学。我没日没夜地学了将近两年高数,高分通过。
以后再写文章,无论议论文,还是散文,不知不觉就带了些数学的逻辑性和结构性。似乎被数学进行了“灵魂加持”。
所以,我特别赞同某些名校,要求文科生要有一定的理科学分,理科生要求一定的人文学分。这种“通识教育”。
喜欢过迟子建的散文,即使一句话也背不下来了,但那种感觉一直还在。大兴安岭的漫天飞雪,林海雪原,静谧雪夜,林间间或隐士般闪过一只鹿,群山怀抱里的一座小城,橘黄色的人间灯火,映衬在雪国纯白的背景上……我觉得,加持我的是雪国宁静安详的力量。
喜欢过李娟的散文,即使一句话也背不下来了。但新疆的高天白云,阿勒泰无垠的草甸子上点缀的闪亮清溪,哈萨克牧民马背、羊群的生活……我觉得,加持我的是边疆广阔孤独的力量。
喜欢张宏杰笔下的曾国藩。别人笔下的曾国藩多是战场上的纵横捭阖,官场的进退权谋,似乎生下来就不食人间烟火。而张宏杰笔下的曾国藩,譬如一个刚点了翰林的进士,跑了几千公里,一个小长征的路程,一家一家拜会官员,甚至一家一家跑湘乡籍老乡的香油坊、笔墨店…… 满世界打秋丰,就为了筹措进京的路费和官场应酬的费用。就是每天家庭收入支出,人情往来的记账本。我觉得,加持我的是对人性和人生的理解,多了一份现实感的力量。
喜欢鲁迅,是因为喜欢鲁迅没被选进课本的文字。我们被片面灌输了鲁迅太多金刚怒目,匕首投枪的东西,而忽略了他老人家的丰富性。
譬如他老人家描述男人的小心思:“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
“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
我觉得,迅哥加持我的是通过幽默解构人性的力量。
是的,你并不需要精确记住,他们说过什么。即使需要的时候,现在信息那么发达,查就是了。
而且记住过多,是对生命能量的过度消耗和不当配置。
你只要确信,你读过的书,作者就在用生命加持过你。或用他们的心胸、眼界,或用他们眼睛过滤过的自然,心灵过滤过的情感,用他们独特的生命体验加持过你。
也如同你走过的路,阅过的人。
你不需要刻意记起,但你的笔下忘不掉。
你也无从忘记,因为你的顾盼言行、举手投足,被打下无法隐藏、无法磨灭的,经行者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