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乡旧影 | 曾名震浙东，游者如市的宁海“梦园”
梦园大门
梦园沧桑
薛家栓
跃龙街道塔山社区内原有一古典园林，叫梦园，曾是浙东一处著名的园林建筑。
到过苏州的人都惊叹其园林之精致，亭台水榭、曲槛回廊、奇岩怪石、异花名草。怡园、留园、网师园、狮子林……都象一幅幅立体的山水画。这是我们国家引为自豪的瑰宝，斐声国内外。
其实，见过梦园的老一辈人都知道，与苏州园林相比，梦园毫不逊色。其建筑构思与设计的独特，造形之精巧，选材之上乘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清《光绪宁海县志》载有我县著名文人王吉人写的《游梦园记》，其中写到园内的景点有40多处，如掬月亭、浴花矶、听雨楼、纳云洞、泻碧廊、邻仙阁……等等，单是那典雅而富有诗意的命名，就会令游客联想翩翩，心旷神怡。
梦园遗迹
梦园，是清代龚文峰的私家花园。龚文峰，名景歧，号梧岗，祖父辈代为官宦，积有钱财，官至候选布政司经历，例晋奉直大夫。他饱读诗书，性好山水。晚年弃官，遍游园内名山大川和园林名胜。归家后思慕苏州的园林，于是重金延请国内著名的造园工匠，并采购来奇岩怪石，亲自监工营建，日夜醉心于此。工程刻意求工，精益求精，“一石未妥，不惜更张数月”（《游梦园记》，下同）。自道光六年（1826）开建，至道光九年（1829）竣工，前后化了四年时间，耗资一万银子。造好12年后，文峰去世。不到30年后，临海林大广起义军攻占县城，一把大火烧掉了园中大部分的亭台楼阁。几年后，太平军又占领了宁海，园中精美建筑物毁之殆尽。只留下一座烧焦了的荒园。
但岩石构建的假山群是无法烧掉的，那二支起义军也没有去捣毁它。这群来自山野乡村的农民，见到富豪人家那些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是恨之入骨的，双眼都要迸出火星，一烧了之而后快。然后对那些岩石水塘他们不屑一顾，因为这些是他们亲近而熟悉的。可能就是这朴素的意识，梦园虽经过了二次洗劫，而这占地数亩的假山群却完整地保存下来。自此之后，整座梦园，除了园门、客厅、藏书楼等少数建筑物外，只有假山依然耸立。逐渐“梦园”的名字也被后人淡忘了，代之以“假山”的称呼，只知道宁海东门龚家有“假山”，造得特别精巧，到宁海是必定要去游览的景点。
梦园遗迹
的确，以假山精巧出名的苏州狮子林园林，但与梦园里的假山相比，就相形见绌，不但占地范围比其大，高度比其高，而更以石料比其精美。狮子林假山用的是山上的岩块岩片，而梦园的假山用的是海边千疮百孔受海水千百年侵蚀后的水成岩，很多岩石上面粘有贝壳，在阳光照射下，五颜六色，熠熠闪光。这些石头，在海边整块凿下，用船运至白峤埠头，再抬至城内。据老一辈流传，每一块石头的化费，至少一两银子，要知道，当时的一两银子可买米一百斤！
这占地数亩的假山是建在平地上的，要凿地为池，垒石成山，其劳动强度可想而知。尤其是在古代没有机械吊装设备又无水泥钢筋等粘合装配材料条件下，要将一个个巨石垒成高达8米的石山石峰，难度更大。然而高超的造园工匠和劳工硬是克服了一道道困难，将这一庞大的假山群矗立起来了，这是古代宁海人创造的一项奇迹。
假山群分主次。在东、南、北各筑有一独立山峰，分别以象山、虎山、狮山命名，为主。在山峰旁边是蜿蜒连绵、高低起伏的小山丘，为次。象山最高，最高处有两块条形巨石伸出，宛如象牙，惟妙惟肖。虎山较低，成卧伏状，虎头正对象山，虎视眈眈，欲与大象一比高低。狮山头向北，开口如盆，犹在怒吼。每一座山峰都是缕空的，里面是一个个洞穴，洞洞相套，洞中有洞。山峰和洞穴之间都有石径相通。有的是用精选卵石铺嵌的小径，或黑或白，还嵌有图案花纹；有些是光洁条石铺成石阶，或青或灰。有的小径高悬半空，险象环生；有的曲径盘旋迂迥，通往幽处。且石壁上镌有书法名家书写的如小武夷、螺旋岭、泻碧廊等景点名称，填上墨绿色。在登山道上，还不时有水流飞溅而下，跌落在一个个缕空的岩石上，如鸣琴瑟；或有各种花枝迎面而出，娇艳明丽，似向游人笑脸相迎。
民国宁中醒狮级学生在梦园
除了假山群外，池塘和桥梁也未被农民军毁掉。三座山峰将整个湖面划成四处池塘，大小不一。正中的最大，好像是主客厅，另外三座主峰侧各有一个小池，仿佛是小客厅。四个池塘都架有桥梁相通，鸭子和鱼群可以在各个池塘间游来游去，毫无阻隔。而每座小桥造型各不相同，有的形如满月，有的九折连环，有的如长虹卧波，有的像石梁崛立。且桥上都镌刻着高雅桥名，如欹虹桥、漱玉桥、揽仙桥等，人登桥上，浮想顿生，仿佛进入一个梦幻的景界。
还有二处凉亭的台基也没有毁掉，一处在虎山上，据记载，亭叫掬月亭，只留下六块光滑精雕的弧形条石，六角形的亭基拼成一朵花，亭一半伸出湖中，“亭三面环水，一面枕山，夜凉人静，月印涟漪，掬之则月在手”（同上）。另一处在狮山上，叫冷然亭，基础是八块条石拼成一个正八边形，在此亭上可望见对面跃龙山上的文峰塔和远处的巽峰塔，凉风习习，令人身心顿爽。
就从这些幸存的假山、池塘、石桥以及二处凉亭的台基上，可以想像当初建成时的华丽和辉煌，已经无法领会游人当时游园时的惊奇和激动，仅摘录清诗人徐镛的《与同人游龚氏梦园诗》五首中的二首，可见一斑。
其二
绝胜真山险，何犹以假称？
虽关人力造，疑出化工成。
曲径回头错，奇峰突面迎。
同行怜忽失，隔岭尚闻声。
其四
坎底复山巅，高低任转旋。
千重盘翠嶂，一划露青天。
浅水桥横跨，危崖树倒悬。
是谁传画稿，描此好林泉。
孔墉将军长女孔菊芬在梦园
民国著名的地方志专家干人俊先生在《宁海漫记》中记道：“治东南隅有园曰‘梦园’，为清道光间龚氏文峰筑，重岩垒石，凿空玲珑，岩穴中砌以石磴上下，左右四通八达，水亭月榭，曲槛回廊，各极精妙。一时名震浙东，游者如市”。可证梦园确是浙东可与苏杭著名园林相媲美的一处游人必到园林，在清代曾风靡一时。
龚家后来败落了，后裔无能为力将二次浩劫后的园林修复。解放后，梦园被政府接管。1962年8月，被公布为第一批县文物保护单位。大门口上高高地挂起保护标志，还具体落实了保护人员。但县政府从无拨款修复和来人过问过，任凭村民在此放牧牛羊、洗濯衣服秽物。还有人偷挖假山上仅存的花木和玲珑的假山石，也无人制止，一任假山日日在坍毁，池水天天在污染。1966年，“文革”兴起，梦园作为“四旧”的代表，又一次在劫难逃。假山中可作建材的巨石化割成石料出卖给建设单位，当年龚文峰一两银子一块买来的假山石被砸烂填入池中，填平后，搬来了从中大街拆建来的木结构老房子，建成房管处公房。这个居住人口密得不能再密的“贫民窟”，后来就叫做“假山公房”。当年农民起义军没有摧毁的假山群，终于在“史无前例”的“文革”中被彻底铲除了！这不能不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威力无穷。
1954年赵家家人在梦园
“文革”结来了，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梦园，作为我县一处精美的园林，对外开放的窗口，理应重新恢复，人们冀望圆梦的时机到来了。1991年6月，梦园所在地的白石村，以村民委员会主任潘国贤为首向县人民政府及省、市、县等文物管理部门上报了《关于要求修复梦园的报告》，主要内容为：（一）要求恢复梦园为县文保单位，（二）要求修复梦园尚存的台门、客厅、藏书楼等古建筑；（三）将房管处公房外迁，把埋在地下假山石挖出，分期将假山群重新建造恢复。报告送上去之后，可惜反响甚微。1995年6月，县委老干部局、城建环保局、文物办、棉纺厂及城关镇各村委会等50多单位再次联合发出《关于修复梦园文化古迹的倡议书》，在《宁海报》上刊载，县政府也召开了“修复梦园文化古迹协调会议”，白石村也将村里土地划拨给房管会，调回假山公房的地基。公房拆建后，但要让假山群重新立起来，单凭小小一个村的力量，谈何容易！
此后，每年的人大、政协大会上，都有代表或个人、或连名提交《要求恢复梦园古迹》的提案，然而答复总是不尽人意。
2004年开始，城东片整体拆建，梦园残存的建筑、假山遗址都被夷为平地。多少曾经为恢复梦园而出力、奔走、呼吁的人，他们10几年的努力，都在推土机的隆隆声中，被碾得粉碎。
从1829年梦园竣工落成，到2009年彻底被毁，龚文峰这场份梦终于以整整180年得以苏醒，刚好是3个甲子轮回。
1957年12月宁海报编辑部解散时于梦园
竣工当年的某一天，龚文峰陪王吉人去游园，客人问：“这座化了先生毕生精力的花园，应万古留存，供后人瞻仰，岂能以“梦”来命名？”主人回答：“君难道不知道古代的玉津、梓泽等这些名园，当初化了多少时间和财力，可时过境迁，现在连片砖只瓦都难以寻觅。古今递变，本来就是一场春梦，何况这小小的一个园？我认为以“梦”来命名最恰当不过了”。
龚文峰的忏语在当代竟得以应验。其实，这本是事物存在的法则，有开始必有结束。美梦再美，也有梦醒的时候。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么高大坚固的假山群会在短短的180年后就荡然无存，片石难留，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只能说明，历史在加速度地前进。
梦园的梦虽然无法再圆了，但它的曾经存在，永远是宁海人民的骄傲。证明了古代宁海人的智慧和才能丝毫不输于文化最发达物质最富有的江浙苏杭，这座浙东名园能在三门湾畔屹立就是一座最真实的标志。联想到当代走南闯北的宁海人，其业绩和创造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为国人公认。这并不偶然，有如此的祖先，必有优秀的后代。宁海人，这永远是一个光荣的称号，我们每一个人都应感到自豪。
1966年梦园假山
□ 编辑：水东居士
□ 审核：白溪钓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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