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古墓:“死亡之海”的壁画与服饰 | 一墓一往事

上个月去看中国丝绸博物馆《丝路岁月:大时代下的小故事》,终于把这个系列又想起来了,继续佛系更新中……

(目前已经更新过的链接附在文末)

楼兰,一个名字美丽而想象神秘的西域古国,也可能是“西域三十六国”中最为著名的一个。

同时它也是唐诗中的高频词,知乎有一题《楼兰究竟犯了啥错,成为这么多诗人的假想敌?修改》,有高赞答主贡献了两个思路,其一是傅介子千里斩楼兰王的故事,其二是关于平仄的。其实在唐代楼兰早已湮没在历史中,其故地已经成为了一片凶恶的险境。

关于楼兰古城附近的环境,东晋法显和唐代玄奘都在西行过程中有所见闻,记在了相关的论述中。

从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大唐西域记》

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

——《佛国记》

这种令人迷失方向,只能凭借前面遇难者的尸骨作为标记的场景,我们多在影视剧里看到过戏说,却是楼兰淹没后的真实场面。

楼兰位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东边,这里也是塔里木盆地的最低处。塔里木河的下游的孔雀河最终汇入如今的“死亡之海”罗布泊,但是历史上塔里木河下游多次改道,造成终点湖游移或干涸,打击了脆弱的生态,最终导致楼兰古城被弃,成为一片鬼域。

△ 楼兰的位置

直到1900年,斯文赫定沿着孔雀河的古河床成为了发现了被风沙封存千年的楼兰古城。

△ 发现楼兰遗址的西方人 斯文赫定

然而当前赴后继的西方探险者惊醒古城,那里也依然是生命的绝境,直到中国改革开放,那个地方依然在不断吞没探险者的生命,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失踪案,到1996年探险家余纯顺遇难。而一百多年前西方探险家涉足过的很多地方,后来也再没有人去过。

△ 余纯顺

楼兰遗址并非只有一处,1906年到1914年斯坦因(对,又是他)两次达到罗布泊将它们编号,从LA编到了LR,而我们如今依然使用这些编号。斯文赫定探险队先发现的分别是LA城和LB城,后来斯坦因发现了年代更早的汉代古城LE城,林梅村认为那就是楼兰国最早的都城。

本文所要介绍的“楼兰王陵”就在LE城的西北方约4公里处。

2003年正月初三,一支进入罗布泊的探险队发现了一辆白色吉普车。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没有车牌号的车,很显然是盗墓贼。顺着车辙,探险队发现了好几座被盗掘的古墓,墓中物品破碎散落,其中最有价值的是首次在楼兰古墓乃至塔里木盆地中发现的壁画墓,后来被编号为楼兰03LE壁画墓。

由于探险队进入这些被盗古墓的时候,盗墓贼刚刚离去,现场状况令人震惊。

大量绘有精美图案的彩棺木板被人随意地劈开,和墓中的干尸一起被盗墓贼当做取暖用的燃料。人骨随处可见,除了一把掉在角落中的牛角篦子和一块从土堆里刨出的彩绘麻布片,墓室里已空空如也。

——探险队摄影师宗同昌

△ 探险队发现时古墓的样子

探险队的人认为这座罕见而精美的壁画墓主人应该是楼兰王陵,加上探险队中有人的工作与故宫有关,被认为是“考古专家”,所以当时不少媒体就以此作为标题发布了新闻。楼兰王陵此前未有发现,加上是春节期间的消息发酵,关于楼兰王陵发现即被盗的行为引发了不少讨论。

△ 当时的报道

不过在当时,楼兰王陵的说法就已经被不少专家质疑。新疆文物考古所派出考古队从乌鲁木齐长途跋涉上千公里紧急赶往当地,表示无法根据探险队的照片得出相关结论。林梅村也认为,从照片看墓葬形制应该不是楼兰王陵,并且时间和地理上也并不相符。而后考古队队长张玉忠在考察后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从时间和空间上分析,这个墓葬都不可能是楼兰王陵。

尽管并非传说中的楼兰王陵,这座壁画墓的价值依然不可小觑。

从墓中残存的壁画看,东壁有六个人物作宴饮状,是其中最为著名的部分。此外一些文字描述里还提到有其他人物(墓中残存人物总计11幅)和走兽。由于盗墓贼动用了炸药,部分墓顶以及壁画被毁,人物的头部无一幸存,大量壁画难以辨析。

△ 残存的壁画

这个墓被推断为3-4世纪,也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点基本没有异议。然而关于墓主人的身份却有了争议。墓主人虽然肯定不是楼兰王,却显然也不是一个普通同学,尤其是在西域,专家们对墓主的族属争论不下。

总的来说有这样几种说法——

1,粟特人,壁画风格和内容有粟特特征;

2,汉人,屯田戍边楼兰地区的将吏墓葬;

3,贵霜大月氏移民,壁画上有佉卢文签名,且壁画风格与粟特相近也可用来证明贵霜说。

△  壁画中所用器具被认为有贵霜文化的痕迹

林梅村认为,这个墓的壁画至少融合了三种不同文化因素:中原汉文化+罗马文化+贵霜文化。有学者认为,可能比这还复杂,可能还有游牧文化的影响。

对于我们来说,更为熟悉的大概是这座墓葬的服饰,几乎都是残件,被发现时散落于墓坑外,服饰相关信息主要见于《西域异服》这本书,之前在《为了装X,现在写真集都包装成服饰复原学术成果了!?》推荐过了(又便宜又好,估计早就断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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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墓的好多服饰,都有一些有趣的特点,可以与一些让我们疑惑的形象产生对应(不是说一模一样)。

半袖衫,与汉魏时期的一些形象非常相似,主要是这种带荷叶边的袖子模样十分可爱。加上这件半袖衫色彩保留比较好,用色十分大胆,清新又活泼。

△ 半袖衫

△ 东汉舞俑 四川乐山出土

看实物的时候还发现,大身料子是绮,有菱形提花,就更觉得可爱了。

△ 半袖衫衣身细节

彩绘绢衫,我之前在《圆领袍:从异域服饰逆袭到中华官服》里提到过可能是圆领袍更早期时候的样子。不过在《西域异服》里提到这件的剪裁是很特别的,后片有中缝,但是前片没有,肩部缝合。此外手绘的图案也很有意思,现场看其实还是看不懂是啥,《西域异服》里提到是花卉、璎珞以及人物,不少是有残缺的。

△ 彩绘绢衫

长袖短衣,有明显的肩部拼条和袖口拼接。

△  长袖短衣

与此风格相似的有尼雅出土的左衽长袍,和甘肃花海毕家滩出土的碧襦残片,后两件腰部也有拼接。

△ 尼雅出土的左衽袍

△ 《西域异服》中的对比表格

由于毕家滩有衣物疏,里面提到了“襦”,在2009年的时候北宫嬛和小门等人讨论过具有这些(肩部拼条+腰部拼接)是否就是传说中“襦”的特征。

△ 2009年的讨论帖

但是《西域异服》里早就提到过,有类似的装饰条的实物早期多见于西域民族,魏晋时期开始融入中原服饰。

△ 《西域异服》中列出的发现肩部装饰条的地区

比较可笑的是,十年后这个早期的错误“冷饭”被汉服圈某些人士翻出来当作自己的成果,并且以入群的标准问题方式进行一言堂式的强制推广,令人不齿。

△ 某网友发我的微博私信

还有一件不怎么有人讨论,但是我和朋友们都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是衣身全部残失的三角形衣饰。

△ 三角形衣饰

《西域异服》还提到同墓出土的一件绢袍,下半身的衣缘上也缀了衣饰,只不过是长方形的。

△  长方形衣饰的绢袍

但是《新疆古墓葬》一书里竟然还有一件,区别在于这一件下摆处有三角形装饰,丝博展出的应该是这一件。

△ 残绢袍

很显然,穿着时这些衣饰就不会像平铺时这么听话,而是自然下垂、甚至是随风飘荡。这个让我们想起了《女史箴图》、《洛神赋图》以及司马金龙屏风画上都出现过的奇怪的飘扬的衣带。唐代的舞俑也出现了类似的衣饰,有的地方称之为“杂裾垂髾服”。

△ 《女史箴图》

△ 《洛神赋图》

△ 司马金龙墓屏风画

△ 唐代舞俑

但是基本上没有任何图像和俑上可以看清楚这些三角带是如何跑出来的,也没有出土过类似的衣物,所以当时看到这两件(三角衣饰和绢袍)时代上很接近的衣物,我和朋友们都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思路。

我们关注的是服饰,壁画部分也有考证过贵霜文化的遗存。即便如此令人惊叹,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是这座墓被严重盗毁后的样子。之前在《一座倒塌的福建土楼……》里提到,那些眼睁睁你看到它消失的东西,即便价值没那么高,也令人十分痛心。钝刀子割肉,即便不深,也够折磨人的。

△ 当时考古组在残土中清理出来的文物

在一篇相关报道里提到——这座壁画墓,在2002年6月破获同类型盗墓案的时候,已经被挖开扣子;9月,墓室被挖开。即便是从2003年2月3日探险队发现到考古队2月20日抵达的空档里,也发现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而这座墓,在这之前也只是这片绝境里一座普通的墓葬。

新疆考古从一百多年前被西方人踏足以来,就十分受到关注,黑市上的文物价格节节攀升,许多蟊贼可能只是周围的普通平民。但是他们的愚昧和无畏,获取的只是这些文物被倒卖的经济价值,甚至于,这些蟊贼是不懂具体价值的,任意切割搬运,毁弃干尸。1998年发现的彩棺,和03LE壁画墓出土的相似,发现时已经被盗墓贼锯成了12块。事实上墓葬本身最大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只有科学考古才可以获得。

然而,与盗墓贼的“轻易”相比,文物保护却是困难重重。新疆的历史遗迹十分分散,并且大多都是这样的人迹罕至的地方,无法进行严密长期的管控,投入大而收效微,在这次被盗之前甚至没有过全面系统的文物普查(现在已经有过几次了)。

曾经,险恶的自然环境加速了楼兰的消失,却也保护了这片遗址不被惊扰。然而在现代科技的面前,它逐渐变得不再是那么可怕了。对于最普通的牧民来说,此处埋有的宝藏用一辆吉普车就可以穿越曾经让人敬畏的“死亡之海”。当大自然将保护的接力棒交给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否守护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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