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辛波斯卡:灵魂朴素,如梅子的核
诗歌与生活
辛波斯卡(Wisława Szymborska)自认为是一个老派女人。她在《墓志铭》中,就这么设想了自己一生:“这里躺着一个老派的女人,像个逗点”。(林洪亮译)这首诗收入诗集《盐》。“盐”这个名字显示了辛波斯卡的朴素和谦逊,以及对日常事物、微小细节的凝注。她说自己是一个“逗点”,一个我们在书写时使用最为频繁的、普普通通的标点。
辛波斯卡与她获得的诺贝尔奖牌
一个女诗人,在三十多岁时,就设计了一生,接下去,便是去默默写诗,记录一瞬间的语言灵光,去安静生活,在日常的琐碎里展开一个充满智性却并不激烈的灵魂。她的心灵从一开始就是老派的,就拥抱了最为澄澈也最为终极的事物——虽然这些事物并非宏大而空疏,反而具体而微,轻盈可感。
一生中大部分时间辛波斯卡都生活在波兰克拉科夫
辛波斯卡喜欢抽烟,吃鲱鱼,喝伏特加。然而,要去书写她的生活,这对传记作者是一道难题。她的生活拒绝传记。正如《填写简历》所表达的,我们的时日、生命不能被简历、传记标准化、格式化:“不管你活了多久/都必须简短”。(林洪亮译)生命就像流水,就像树叶纹理,充满着无限的可能和意外。
克拉科夫的辛波斯卡纪念馆
通过诗歌,她试图让我们在一瞬间激活对人世的丰盈感受。而在简历里,“爱情只需填写婚姻,/儿女只用写上已出生的。”“至于家里养的狗、猫和小鸟/纪念品、朋友和做过的梦,/则可略而不提。”(林洪亮译)
歌川广重的名作《骤雨中的箸桥》
在诗集《桥上的人们》,名字就揭示了她的诗学思想。同名诗作的灵感来自于日本浮世绘画家歌川广重的名作《骤雨中的箸桥》。梵高有一幅仿作名为《雨中的桥》。这两幅画都描绘了骤雨中在桥上奔跑的人们。
梵高《雨中的桥》
他们的方向不一,雨具各异,却在骤雨到来的一刻,都匆匆奔向自己的去处,或回家,或去工作场所,或到亭廊下临时避雨。这一刻,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丰富的、流动、有着方向的。
辛波斯卡诗集《桥上的人们》
然而同时,正如这幅画所揭示的,时间可以停顿下来,可以永远居留在一瞬:“时间被阻止了,/时间的法则已被忽视,/它对事物发展的影响力已被消除,/它受到了毁辱和唾弃。”(林洪亮译)
灵魂朴素,如梅子的核
和很多其他女诗人不一样,辛波斯卡的诗并不具备激烈、紧张、幽暗的女性意识。这不是说她的诗平淡如水,相反,她的诗歌,语调睿智,或充满热情,或善意地反讽。只是她的诗总是让人能够感到漫延着内在的和解。她在诗歌中并不直接思考女性身份在家庭、社会中的正义问题,但她无疑是一名清醒的女性,对女性的境况有着深刻的体验。
年轻时的辛波斯卡
在诗集《无尽的乐趣》里,有一首诗名为《风景画》。在中,她看见了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朴素,如梅子的核。”(胡桑译)就在这首诗里,当她站在一幅老画家的风景画前,就把自己设想为了画中人物,一个“站在梣树下的女人。”她关心画中的女人如何面对另一个人,也许是欣赏画作的观众,甚至是一个男性观众。她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她在这个关系中的位置。
辛波斯卡在书桌前
辛波斯卡的诗以睿智和反讽见长,但在朴素的面目下,静水深流着满满的深情。这种深情来自于她对复杂人世的洞悉,对幽暗人性的超越。《风景画》中的女人邀请我们去看她的白帽、黄裙和手中紧握的篮子,让我们去凝视她“在别人的命运中如何打扮自己”(林洪亮译)。但是,人与人,男人与女人,总是有着疏离一段无法克服的距离。这段距离催促她去写作一首诗,来守护一个女人的生动而无奈的存在。
东方出版中心的中译本从波兰语直译为中文
在无题诗《我离他太近了》里,辛波斯卡思考了恋人(或许是夫妻)之间的紧张关系。在无法精准控制关系的张弛时,女性会如何感受、承纳这种关系?诗中反复出现的短句“我太近了”,提示着两人关系的困境。整首诗充满了奇异的、紧张的梦幻。这些梦幻让诗中的女性感到恐惧、疏离、遥远。
辛波斯卡诗集的最新东方出版中心中译本
正如她在《在一颗小星星下》所写的:“我为简短的回答而向庞大的问题道歉。”(陈黎、张芬龄译)有时候,她甚至连简短的回答也不会给出。她渴望在诗中权衡每一个词、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生命,然后告诉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的秘密和力量。
撰文:胡桑
编辑: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