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碧水南塘情
几年前,挚友高永军先生来寒舍探望大病初愈的我。寒暄过后,他从车后备箱里拿出钓鱼竿。他爱钓鱼,我便从院子的小菜园里挖了些蚯蚓,带他到村南的水塘里垂钓,不会钓鱼的我竟然也钓着了一尾伏鲢。事后,我自诩为“南塘钓翁”。此后,独自去南塘垂钓过几次,却再也没有一尾小鱼上过钩。然而,南塘钓翁却被我视为雅号。起这个雅号,既是不忘挚友对我的关爱,更多的是出于对南塘的怀念。
十多年前的南塘
我的家乡洛王村,是鲁北平原一个极其平凡的小村庄,村前是黄河泥沙淤积而成的肥沃的田野。
四十多年前,村前“薛家城”和“孟家地”两片农田之间,有一方地势低洼的大草甸子。大草甸子的西面,有一汪碧水。因在村子的南面,我们称之为南塘。
南塘是一个不规则的水塘,是原单寺公社在村南建砖窑厂时,取土烧砖而遗留下的坑塘。南塘的北面,是肥沃的农田,一条小地上渠毗邻南塘。也正是有这条小地上渠的阻隔,才避免了砖窑厂对肥田沃土的进一步蚕食。
那时,感觉到黄河水是那样充沛。一年到头,由黄河分流到韩墩总干渠的黄河水源源不绝。黄河水流经总干渠再到二分干渠,再流入村南的小地上渠,灌溉着村前的肥田沃土。那时,人们对水似乎毫不吝啬,浇完地,无处排泄的黄河水径直排入南塘。
南塘的水满了,端午刚过,就有青蛙叫唤起来。若赶上下雨天,那此起彼伏的蛙鸣,宛如天幕下正在演奏的声势浩大的交响乐,一会儿独奏,一会儿和声,悦耳极了。
夏至后,炎热如期而至。中午,火辣辣的日头高高地挂在中天,蜷伏在树荫下反刍的老牛鼻尖不停地渗着汗珠,趴在门洞里的看家狗刚撵完兔子似的伸长舌头不住地喘着粗气。整个村庄万籁俱寂,唯有栖伏在树干上的蝉,憋足了劲儿叫个不停,似乎是在炫耀,只有它才是在这个季节舞台上酣畅淋漓的演奏家。
完成了神圣使命的打麦场上一片光滑,吃过午饭的几个小伙伴儿相约一起,在场院上的麦穰垛上爬上爬下,弄得浑身上下净是麦糠。有人提议去南塘洗澡,大家一拍即合。一阵小跑,我们便来到南塘。
南塘,北部浅南部深。塘南岸有一个大土堆,紧邻南塘,那是窑厂制作砖坯取土的土堆。我们在南塘的水里狗刨、凫仰水、踩露水、扎猛子,水里的鱼儿不时地从两腿之间挤进挤出,脚底下有时还会踩着河蟹。水里玩腻了,就站在靠近南岸的水中,用手拼命地往大土堆上泼水,泼不着的地方,就采来蓖麻叶,兜起水,一兜一兜地倒在高处,让水湿透土堆表面,继而用手像泥板泥墙似的把土堆表面抹得滑滑溜溜。然后,我们一个个赤条条地排着队自上而下“打滑车”,身体滑到水中,溅起片片水花,欢笑声响彻南塘。一个中午头下来,光屁股溜出的“滑车道”十分滑溜。兴致正高时,小学校的钟声“当当当”地从村内传来,我们慌忙洗净身上的泥巴,穿上衣服,直奔学校而去。
整个夏天,南塘是我们的乐园。
四十多年前在大草甸子放牛
秋风起,天转凉。经历了一个夏季的蒸发,南塘里的水浅了,浑了。水浅的地方,可以看到鱼儿拱着溜子在游动。大秋假,我们给生产队里放牛。我们事先约好,去放牛时,带好捉鱼用的脸盆、铁铲、网兜等工具。从生产队的牛栏牵出牛,骑上牛背,甩响牛鞭,不一会儿就来到大草甸子。用缰绳系住牛的左前腿,使其只能低头吃草,不能抬头逛游,这就是所谓的“糜”牛。留下一两个看牛的,其他人便拿着逮鱼的工具一股脑地直奔南塘。在水浅的地方,用铁铲及两手挖泥成堰,把水面截得一块块的。尔后,我们弓着腰,用脸盆把围堰内的水一盆盆刮出,待看到鱼儿露出脊梁骨,便用抄网子去网鱼,网到的鱼放在网兜内,兜口缠绕几下,浸在水中,为的是防止鱼儿渴死。一个围堰内的鱼逮干净了,便在围堰上扒个口子,让另一围堰内的水流向刚捉完鱼的围堰内,用抄网子挡住流水,以防鱼儿随流水逃掉。待相邻两围堰内的水流平了溜儿,便堵上围堰缺口,再用脸盆刮水,然后捉鱼,如是者再三。
围堰逮鱼
一上午下来,网兜里的鱼儿鼓鼓囊囊。为首的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用我们固有的方法来分鱼。按照年龄由大到小的顺序,每人从网兜内挑拣一条鱼出来;再按照年龄由小到大的顺序,每人从网兜内再挑拣一条鱼出来。如是,直到分完为止。若不凑巧,鱼多出一两尾,就分给冒着挨大人训斥从家里偷拿脸盆、竹帘子等捕鱼工具的人。
有时,为了捉鱼,忘记了时间,直到晌午歪,还不回村。生产队的饲养员便会循着牛叫声找寻而来,催促我们上岸。我们各自拿着一上午的战果,骑在牛背上,哼唱着小曲儿,慢条斯理地朝生产队的牛栏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还在回味捉鱼的欢乐,虽说有点儿累,但一想到中午或晚上会有煎鱼吃或鲜鱼汤喝,笑意便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
八月荻花秋瑟瑟,长空雁叫自留声。秋风阵阵,鸿雁南飞;声声长鸣,划过天际。南塘里的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浅,深的地方刚没过腰际,浅的地方还不及小腿。周日,给生产队放牛时,因伏天已过,我们只能在南塘边玩水,一如盛夏那水中欢畅的情景只能是奢望亦或是明年的企盼了。
我们也没有因此而过多地失望,因为冬天不远了,南塘将会成为我们溜冰玩耍的天堂。
农历十月初,几场冻雨过后,天冷了起来,浅浅的南塘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农历十一月,大雪如期而至,仅几天光景,天就结实起来。去井台挑水,适才发现,水桶晃出的水,滴落在井台四周及井道上,瞬间就结成冰,井台和井道上滑溜溜一片。
严冬的南塘,平时少有人光顾,一到周末或放了寒假,却又愈发热闹起来。
周日,吃过早饭,搬着自制的滑冰车,到村子西头的水湾口集合。人齐了,陆续把滑冰车放到冰面上,先在水湾里滑上几圈,然后滑出水湾,滑进“麸子沟”(一条紧傍水湾南北走向的地下沟,概因沟沿儿土质疏松,像一片片麦麸而得名),一路往南,滑冰车队一溜长蛇,不一会儿就滑到南塘跟前。因南塘与“麸子沟”不相通,我们就搬着滑冰车从“麸子沟”鱼贯爬出,争先恐后地扑向南塘。
滑冰
有时,在冰面上举行滑冰比赛,自我找对手,其他伙伴儿则呐喊助威;有时,在冰面上天马行空般自由滑冰,即使两两相撞甚或几人撞在一起,大家也不气恼,反而漾出阵阵欢笑,笑声在南塘上空飘荡。
喧嚣过后,大家各自修理受伤的滑冰车,不知不觉,临近中午,村内传来“小儿唉,家来吃饭啊”的长腔,我们不情愿地把滑冰车搬到“麸子沟”,原路返回,自南往北朝着村子的方向滑去。
时光荏苒,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好多年,我远离了南塘;好多年,我似乎忘记了南塘。不经意间,儿子上学了,能够呼朋唤友去南塘游泳了。至此,我才又重拾对南塘的记忆。夏季,吃过晚饭,有时和儿子一起去南塘游泳。看着儿子在水里时而狗刨,时而仰泳,我儿时在南塘游泳的欢乐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日月穿梭,又一个二十年似指缝里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落。儿子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也年逾天命之秋。
有时,听小孙女说去白鹭湖玩水,竟时不时引起我对南塘的追忆。
现在的南塘,不要说四十年前,就是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的影子也寻觅不到一丁点儿了,映入眼帘的仅仅是比周边略微低洼的坑塘。
如今的南塘
走到近前,刺鼻的气味沁入鼻腔,挤进气管,渗入肺泡,叫人喘息不能。因为,前几年无节制地倾倒工业废渣,原来的南塘成了一片死塘。野生的鱼儿看不到踪迹,成群的野鸭也寻不见芳踪,路过此处,人们往往会掩住口鼻,迅速逃离。近一两年,乌黑的南塘又被从城区运来的废炉渣及建筑垃圾所填埋。南塘过去的轮廓,真的一丁点儿也找寻不到了。曾给我带来欢乐的南塘,从家乡的版图上,被人为地抹杀掉了;曾印满我岁月痕迹的南塘,从我的心海里,被强行地拽走了。
再巴望如十年前那样,悠闲自在地坐在南塘边的树荫下有模有样地学垂钓,已成为永恒的记忆,那种情景,只能在梦中再现了。
通往“南塘”坑坑洼洼的柏油路
近来,只要得闲,每天清晨五点半,我都会步出家门,行走在通往南塘方向的乡村小路上,去找寻记忆,去捡拾乡愁。
然而,南塘——我儿时的乐园,还能回到从前吗?我还能寻觅到过去的些许印记吗?
作者: 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中心学校教师,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