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桑骂槐，口吐秽语，半个村庄不安生：骂街在民间
胡子宏生命日记（451）
指桑骂槐，口吐秽语，半个村庄不安生：骂街在民间
文：胡子宏 图：网络
（一）
在微信群里聊天，不经意间见到一个小视频，屏幕上缀着：即将消失的民间非文化遗产。打开一看，原来是骂街的镜头。
只见一个村妇，大约五六十岁，在房顶上叫骂。那声音很洪亮，且拖着长音。我听不懂村妇说的话，听了好多次，好像是骂：你们谁薅了我家的菠菜，你给我说一声，一块钱四五斤，你们欺负我老婆子。接着就是开骂了——骂对方的姨和姥娘......
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小时候，经常听到有人站在房顶上骂街，或者，在大街上串游着骂街。这在农村里，算是一道不和谐的风景，记忆中，很多人家站在房顶上，有的骂街，有的在叫喊着什么——譬如铁锹被谁借走，也会站在房顶上叫喊一顿。
原以为，骂街仅仅是我们老家的风景，百度一下，才知道，这种现象是早年间农村常见的。骂人和骂街不是一回事，和别人吵架的骂人是一对一或一对多，有针对性。骂街则不是，可能是指桑骂槐，不确定特定对象的，或是心里有怒意又无法找人发泄、无事生非的一种做法。
骂街在民间有两种意思。一是，家里丢了东西或者被损坏什么东西，不知道谁干的，就会在街上一道街一道街的骂，这就叫骂街。二是，明知道是谁把自己的东西弄坏了或者偷了，但是别人不承认，为了让他承认而骂街，骂街就是在街上不停地骂。
站在房顶上开骂，也应该叫骂街。反正整条大街，甚至半个村里的人都会听到。
对于骂街，人们听得多、见得多了，也就视之为寻常的风景。有的骂街是泄私愤，有的骂街则处于健康缺陷。有邯郸的朋友对我说，他们家属院儿里有个老爷爷，因为脑子受过伤，所以喜欢上骂街，但他骂的都是他老伴儿，不涉及他人。他有时会一天骂n次，在大院中边走边骂，然后被老伴儿笑嘻嘻接回家，后来老爷爷不在了，人们耳根清净之余却有些不习惯了……
（二）
骂街多出现在吃饭的时候。小时候，我们家正在吃饭，忽然听到了叫骂声。一听，就知道有人站在房顶上骂街。我爹妈就会放下碗筷，站到院子里听端详。我是小孩子，好奇心十足，也会跑出去听稀罕。
听了片刻，就知道，谁家丢了什么东西。跟自己无关，就回房间吃饭。爹妈会议论几句，然后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通常情况下，在房顶骂街，会先说几句脏话。恁王八X的，恁狗X的，都听着点，我家的小羊，碍你们家什么事儿，恁把我们家小羊给药死......
除了在房顶上骂街，还有人直接在大街上骂街。我记得30多年前，我们村有年轻人在大街上叫骂。他家的羊跑出来，到了田里去吃庄稼，不知道是谁家下了毒，羊中毒而死。羊的主人自然心疼，但是又不知道是谁家田里下了毒，于是就在大街上东串西游，骂了好久。
骂几句也就算了，如果骂久了，就会有人劝。村里的长辈会劝，村干部也会劝。有时候，长辈着急了，还会把骂街的骂几句。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骂街，是有人专门给村支书捣乱，把人家的麦田弄倒，糟蹋了好大一块庄稼。村支书很生气，就出来骂街。老支书还搬出来党纪法规，把新支书批评了一顿。
骂街是一种很无奈之举。有时候，明知道偷自己家东西的是谁，但是没有证据，又不能直接去别人家去找事，于是站在房顶上或大街上大骂一通。有时候，知道对方偷了自己家东西，但是人家就是不承认，失主就威胁对方，你不承认，那我就开骂了。被怀疑一方也不在乎：骂呗，你愿意骂就骂吧。于是，失主一方怀着怨气，一骂就是半天。
偶尔也会出现两家村妇站在房顶上对骂的情景。一方在骂个不停，另一方觉得对方在指桑骂槐，按捺不住，也站在房顶上骂。两人骂战，不甘示弱，分不清输赢。等都骂累了，也就不了了之。
有的村里会出现骂街很厉害的女人。我妹夫说，他们村，有一个骂街专业户，极擅长骂街，人家骂街大冬天起五更，搬着纺花车子上房，边纺花边骂，一直骂到做早饭。
（三）
很难褒贬骂街者的品行是好是坏。几十年前，人们的物质生活都很贫乏，村民骂街，多出于庄稼被糟蹋、东西被偷、家畜被偷等原因。倒霉了，站在房顶上，骂一通，也算是发了怨气，卸去了苦恼。因此，在多数人看来，当街叫骂，上房骂街，也不足为怪。
有朋友告诉我，他小时候，有个大爷不知道得罪了谁，先是玉米地的玉米被人全部砍倒在地，后来麦秸垛半夜失火。那位大爷气得疯了似的骂街，后天，他亲自蹲守，终于抓到了破坏者。他的一个侄子，因为智力问题一直找不到媳妇，嫌他叔不管他，才砍玉米、放火！
但是，也有家庭不和睦，婆媳之间的争吵，转化为骂街的。有朋友告诉我，她姥姥家邻居，婆媳隔三差五吵架。婆婆是拐子，跛着一条腿，满大街骂她儿媳妇，骂会儿歇会儿！她头一天骂，她儿媳妇第二天骂！
婆婆好吃懒做，儿子也不争气，媳妇儿争强好胜。后来，婆婆得食道癌去世，媳妇儿是乳腺癌去世。媳妇儿死的时候大儿子十二岁，小儿子九岁，女儿六岁。由此看来，如果真的心里有疙瘩，整天身陷骂街的情绪中，到头来影响的是自己的身体健康。
我家有人骂过街吗？记忆中，肯定我爹妈没有在大街上叫骂过。印象中，模模糊糊，有一次我娘似乎上房骂过一次。好像家里丢了什么东西，我妈妈很气愤，内心有股怨气，我爹挡不住，我娘就上房骂了几句。
如今，我娘已经去世10多年，已经没法对证。我的记忆也未必准确。不过，即便是上房骂了一回，我娘的叫骂也不会有太多的脏话。
我家里人骂街的情景绝少，可是，我家挨骂的次数却不少。我家南边，隔一户是王家。我们村多数人都是姓胡。王家是外来户，早年间外甥投奔姥爷家，住进了我村。王家的姥爷家，跟我们的祖辈是一家，于是，我家跟王家就是亲戚，平时走动也算亲近。
王家比较穷，穷人家结婚晚，辈分也高。王爷爷叫王石江，跟我家走动比较密切，下面的两个小子，我唤人家王大叔、王二叔，跟我爹关系也不错。不过，王家比较穷，王爷爷娶的老婆神经有问题。王奶奶总是怀疑，我们家沾了他们家便宜。一旦见到两家的男人在交往，王奶奶就站在房顶上骂街。
我跟我大妹妹聊天，她说，她不记得我娘上房骂过，但是，王奶奶站在房顶上骂街，已经听得很习惯了。只要我爹管他们家的事儿，王奶奶肯定会在房顶上骂。她嫁到王家后，生了5个儿女，没有下过地干活，只要有怨气，就上房顶骂街。
都知道王奶奶神经有问题，况且，王爷爷和两个儿子日常跟我家交往多，也经常说好话，我爹妈都不在乎王奶奶上房顶叫骂。人家不只是骂我们家，人家想到谁，就会骂谁。骂街，似乎成了王奶奶的一项娱乐活动。
有时候，我会听到邻居问我爹，怎么又招惹王奶奶了，她又在房顶上骂。我爹笑一笑，觉得莫名其妙。奶奶不下地干活，身体也很健康，在房顶上骂，声音洪亮，威震四方。有时候，我家正在吃饭，王奶奶就在房顶上骂。我们家继续吃饭，都是面不改色。谁会跟神经病一样计较呢？
（四）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王奶奶再也不上房骂我们家了。
那是1993年冬天，我奶奶去世了。出殡后，就是三天，是烧纸的日子。几个姑姑、外甥来我们家，王奶奶在我家南面20多米的胡同里又在骂我们家。我娘和几个姑姑从坟上烧纸回来，正好与骂街的王奶奶走个对头顶。此时，我娘再也忍不住了，和几个姑姑过去就跟王奶奶厮打起来。
王奶奶当时五十来岁，身高马大，几个女人与她撕扯到一起。印象中，王奶奶抗打击能力很强，我大妹妹飞起一脚，把她踹翻在地。我在一边看着几个女人撕扯，禁不住笑了起来。
撕扯了几分钟，然后就是女人间的对骂。战斗以我方的胜利而告终。得胜回营后，我娘还责怪我，不仅没有帮忙，还在一旁笑。我解释说，你们几个女人撕扯一回就罢了，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参与打架呢，再说了，你们分明占了上风。
从那以后，王奶奶似乎没有再上房骂过我家。我有时候回家，见到她在胡同口里站着，就跟她打招呼，还要唤她王奶奶。我对她说，我们两家是多少辈儿的亲戚了，不能老是在房顶上骂亲戚，别人会笑话。王奶奶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站着，望着别处，不再理我。
前年，王奶奶80多岁，无疾而终。她半生没有离开过家门，在房顶上叫骂几声，大约是她唯一的娱乐活动了。也怪，她一生贫寒，但是没有得过病，说不定就跟她有情绪就上房骂街有关系。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逐渐丰富，乡村的文明程度也在加强，农村里骂街的情景越来越少了。
时下的年轻人文化层次逐渐提高，讲文明讲礼貌懂法律，有点怨气也不会在大街或者房顶上叫骂了。骂街，已经成为人们记忆里的碎片。最近在微信中见到的骂街小视频，主人公应该是最后一代骂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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