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废名的一篇佚文
1925年,鲁迅在北京编辑《莽原》和《国民新报副刊》,主要将它们作为发现和培养青年作家的园地。[1] 笔者在北京鲁迅博物馆查阅鲁迅保存的稿件时,发现了一篇废名的佚文。这是一封废名寄给鲁迅的投稿信,内附废名的一篇文章《也来“闲话”》。[2]
废名的这封信和文章,都用红杠稿纸写成。信封上写明寄至“宫门口西三条西头路北周宅 周树人先生”,寄信者为“国立北京大学 冯”。[3] 信封上的邮戳显示时间为:1925年12月26日。
《也来“闲话”》未收录于《废名集》,也未被列入《冯文炳著作年表》。[4]这篇
佚文,大概是废名给鲁迅编辑的《国民新报副刊》,或是《莽原》的投稿。查《国民新报副刊》(乙刊),以及《莽原》周刊、《莽原》半月刊,均未见这篇《也来“闲话”》发表。笔者确认其为废名佚文,并请《废名集》的编者王风先生复鉴,确为废名笔迹。
《也来“闲话”》在鲁迅博物馆原存鉴定的写作时间为:1925年4月11日。根据该文内容和废名的写作情况,写作时间应在1925年12月。
1925年12月至1926年4月,废名介入了“语丝派”和“现代评论派”的论争,发表了《忙里写几句》、《也来“闲话”》《“偏见”》《作战》《“公理”》《给陈通伯先生的一封信》等系列文章。这篇《也来“闲话”》是继他1925年12月15日发表在《京报副刊》上的《忙里写几句》之后而作。以下为废名给鲁迅的信及佚文。
废名致鲁迅(1925年12月26日)[5]
鲁迅先生:
我这样的文章,可以在先生的副刊上凑篇幅吗?署名就用那两个字。编辑者如有权利多拿几份,我倒很盼望先生每期赠我一份,免得我到号房铺台上去偷看。
冯文炳,十二.二十六。
我的住址:马神庙西斋。
我到先生家来过几次,都是空空而返。
也来“闲话”
春风
白话文自有他的不朽作品,胡适之,梁漱溟也自有他的特别地方,若有人捧《中国哲学史大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替白话文保镳,我敢说他是“以耳代目”。
鲁迅,疑古玄同反对“东方文明”,自然都不是无病的呻吟,“东方文明”若嘲笑于捧梅兰芳者之口,我敢说他是“人云亦云”,——他自己就是活“东方文明”。
冯文炳的《忙里讲几句》里面有这么一句:“倘若真正的找出了一篇或两篇……”我读了很觉惊异。他“自有他的身分”,何至于这样降格轻许?而我又相信他的话是有分寸的,于是真到“大报”上去找,——啊,有了,一篇,两篇,他自己的恰恰两篇。但我怪他太客气了一点。
《也来“闲话”》所署笔名“春风”,笔者未见冯文炳在发表其他文章的时候使用过,这为他的笔名录增加了一个新笔名。在1926年7月26日《语丝》第89期发表《无题之三》时,冯文炳开始使用“废名”这个笔名,“之前基本都用本名”。[6]
《也来“闲话”》引述了《忙里写几句》中的半句话:“倘若真正的找出了一篇或两篇,我又怎样会知道是西滢先生的'几篇’呢?”这句话的机锋指向《现代评论》第五十三期陈西滢的《闲话》谈到的文艺上的“标准”。这个“几篇”即为《闲话》中所写:“至于本刊的文艺部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中国的新文坛里添了几篇极有价值的创作和批评。”[7]废名于是在“大报”《现代评论》上找了两篇,[8]写成文章《也来“闲话”》。
《现代评论》上确有文章以《中国哲学史大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替白话文保镳”,也有文章“捧梅兰芳”。《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七期,登载了陈西滢《闲话》、仲揆(李四光)《在北京女师大观剧的经验》。陈西滢《闲话》中写道:
这二十年里,有过什么文言著作可以比得上吴稚晖先生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和人生观》,胡适之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都是些白话的作品?” [9]
李仲揆《在北京女师大观剧的经验》将1925年的北京女师大事件比作戏场,在文章开头写道:
听说北京老听戏的大爷们有一个特别的习惯;那就是他们必要到什么梅兰芳、王凤卿出台的时候,才到戏园;……那是何等的畅快。[10]
引述《现代评论》两篇文章中的这几句话,可以看出废名这两段议论大概的机锋指向。
在这次投稿前,废名曾给鲁迅编辑的《莽原》周刊投稿。那是1925年5月8日,废名的《河上柳》发表于《莽原》周刊头版,“声援”了《莽原》周刊。[11]1925
年12月19日的《国民新报副刊》上,林语堂《再论骂人》中转引了废名同年12月14日在《京报副刊》发表的文章:
由此我们更明白(如十四日《京副》上冯文炳君所说),还是我们的不干净为干净,'我们的不干净也是干净,否则世上到那里去找干净!’(《从牙齿念到胡须》一文) [12]
1925年12月24日的《国民新报副刊》刚登载了一篇《反“闲话”》。 [13] 废名这篇
《也来“闲话”》是为批评《现代评论》而作,鲁迅为什么没有将它发表于《国民新报副刊》或者《莽原》呢?目前尚无确切的证据来作出解释。
(作者单位:北京鲁迅博物馆)
原载于《鲁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五期
[1] 李霁野也回忆道:《莽原》周刊,“是鲁迅先生想用来发现和培养青年作家的园地。以后先生陆续编辑过多种期刊,主要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李霁野:《鲁迅先生与未名社》,第15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7月北京第1版。
[2] 《也来“闲话”》文章和废名致鲁迅信(1925年12月26日),现存于北京鲁迅博物馆。
[3] 据废名致鲁迅信(1925年12月26日)的信封。
[4]《废名集·前言》:“本书收录现能找到的废名所有已刊未刊作品,依全集体例编纂,其不名'全集’者,盖缺收日记、书信两项。”《冯文炳著作年表》陈振国、陈建军编,王风定稿,《废名集》第六卷。 王风编:《废名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5] 废名致鲁迅(1925年12月26日),此信整理收入张杰编著:《鲁迅藏同时代人书信》,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
[6] 参见王风:《冯文炳笔名录》,《废名集》第六卷第3568页。 王风编:《废名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7] 陈西滢:《闲话》,《现代评论》第五十三期,1925年12月12日。
[8] 鲁迅:《“碰壁”之余》也写道:“号称'大报’如所谓《现代评论》者”。《语丝》周刊第四十五期,1925年9月21日。
[9] 陈西滢《闲话》,《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七期,1925年8月22日。
[10] 仲揆《在北京女师大观剧的经验》,《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七期。
[11] 冯文炳:《河上柳》,《莽原》周刊第三期,1925年5月8日。
[12] 语堂:《再论骂人》,《国民新报副刊》第十五号,乙刊七,1925年12月19日。
[13] 参见《国民新报副刊》乙刊九,1925年12月24日,同期登出鲁迅《“公理”的把戏》。有研究者认为这篇署名“野火”的《反“闲话”》为鲁迅所作,但因为证据不足,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