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珍珠衫”之外 --- 金丝楠
《喻世明言》的开篇,便借《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一套词话,引出“果报不爽”四字,为全书笼罩上浓浓宿命的味道。古语说,无巧不成书。珍珠衫的主人蒋兴哥娶得新妇,小名唤做三巧儿,似乎冥冥中注定,整个故事也因为戏剧化的巧合,把因果循环勾勒得愈发惊奇。
蒋兴哥在外经商未归,三巧儿经不住卖珠子的薛婆引诱,出轨路过的商人陈商,分别之时将蒋家宝物珍珠衫送给他。陈商思念三巧儿,便日夜穿着珍珠衫,在苏州府又遇到了蒋兴哥,二人一见如故。酒席上,陈商脱衣露出珍珠衫,被蒋兴哥认出自家旧物,便也问出三巧儿出轨一事,回乡愤而休妻。陈商返家后,因不满发妻平氏将珍珠衫藏起,赌气离家,最后客死异乡。平氏离乡寻夫不成,卖身葬夫改嫁蒋兴哥,那珍珠衫又作为陪嫁回到了蒋家。
兜兜转转,随着一件珍珠衫在四人之间的流转,两段婚姻错位交叉。正如书中所说——“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陈商偷情蒋家媳妇,而最终,自己的媳妇却嫁到了蒋家。似乎有一双手,拨弄着善恶的天理,所有的缺失都可得到补偿,而所有的不义之行也都会得到惩戒——正如那珍珠衫最后的归处,机缘巧合之下又回到了蒋家。
但是,细读文本,却发现作者在描绘人物时具有一种现代社会的人性观。在蒋兴哥与新婚妻子分别,南下逾期不归时,书中有句判词:“只为蝇头微利,抛却鸳被良缘。”此时,三巧儿还未遇到陈商,还未向薛婆讨买簪珥,依旧是老老实实待在阁楼上的新妇。而这判词,像是预言,又像是闲话家常里的一句老话。有因才有果,作者并没有因为三巧儿的出轨而彻底否定她,也没有一味替蒋兴哥说上些裹着道德外衣的良言。
相反,作者站在了一个更高的位置,有了一个更为广阔的视角。正是因为这种对人性的理解,作者才可以思量每个人物背后的动机,这种揣度对每个人物都是一样的,并非单向度的。
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三巧儿改嫁之时蒋兴哥的一番作为——“临嫁之夜,兴哥雇了人夫,将楼上十六个箱笼,原封不动,连钥匙送到吴知县船上,交割与三巧儿,当个陪嫁。”正是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便也生出一丝悲悯。同时,也为之后三巧儿对蒋兴哥的搭救做了情感上的铺垫。
数百年来,《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能成为古代白话小说的代表,就是因为作者放弃了封建教条,真正把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写到了故事里。
因为是人,便有人性。但人性,往往不存在绝对正确。人性中也包含了弱点——恰恰是人性中的那些贪婪、自私、无奈……拉近了故事和读者之间的距离。它们使得故事里的事,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令人无比信服。这便是写出了人性的文学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