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甘茂华|秋水共长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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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共长天一色

——致诗人倪步云

倪步云,天津人。当过工人、教师、编辑。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从事业余文学创作。作品散见全国各地报刊杂志。著有长篇叙事诗《在梦境和黎明的交界》(2015年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现侨居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丹维尔。
唐诗宋词,历来悲秋。这是因为,秋之为气亦凄清,亦苍凉,万物至此进入老境,不得不令人伤感。我和步云是工厂时期结识的朋友,如今他依托女儿旅居在美国一个小镇,我们自太行山别过,几十年未见面了。秋水两岸,隔海相望,只能学夫子川上叹息:逝者如斯夫。不知觉中,我们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生命已经走到深秋的渡口了。那些年轻的梦,大多随风而散,唯我们共同爱好的文学陪伴终生,总想把多余的话写在路上,追忆逝水年华。
步云是诗人,出过一部长篇叙事诗。诗人敏感,对秋光易老格外在意;诗人浪漫,对美人迟暮特别上心。诗人进入秋天就追忆不断,写长篇,写诗论,写散文,写游记,谈人生,谈爱情。诗人文思潮诵,如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他一篇一篇发过来,勾起我的回忆,撩起我的兴致,于是我便频繁回应,写了一篇一篇点评,为他伴唱,歌以咏秋。这,便有了秋水共长天一色。
《学诗稚语》一百节,言简意赅,震撼人心。我把它看作诗人的内心独白,依然是涛声依旧,依然是上下求索,依然是闪电般的批判的锋芒。不仅是对诗的认知,更是对人的认知,对社会和时代的认知。很多句子都是金句,在暗夜里闪烁着光芒。你读着,就会心一笑,而且说,写得真好。一个诗人只有不断地解剖自己,不断地批判现实,不断地发出天问和连接地气,才能出现如此才华横溢的篇章。这哪里是什么“稚语”,分明是饱经磨难之后的“诗经”!
又读到《人生微语》一百节,品读人生,珍惜生活,每一节每一句,如菩提花开,芬芳满怀。生活曾经给予他过多的磨难,也让他从中体味到更多的人世沧桑和世态炎凉,因而对人生有质疑也有理解,有愁怨也有淡定,懂得了生存之道,变得大彻大悟。他就像一个哲人,或者得道高僧,虽然远在大洋彼岸,依然从容面对一切并且笑傲江湖。他对人生的感悟,在一种且觅且行的状态中。在他心中,青春的风景还在延续;在他晚年的路上,所有的梦想都开出花朵。生活不相信眼泪,哪怕是微语,也需要大勇气和大视野。我佩服步云,我喜欢他的人生微语。记得罗曼·罗兰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步云正是这样,给我们撒出了一把闪亮的星星。
诗人的感情实在丰富,尤其是遇到爱情这个话题,一下笔就是一百节,所有的情感都是饱满的,所有的愿景都是美好的,读着步云的《爱情凡语》,我便缓缓进入其中,在那里回复一段激情燃烧,收藏一个动人故事,与诗人一起分享爱情的创痛或幸福、浪漫或现实。在爱情方面,我和步云的基本观念是一致的,总是希望夫妻白头偕老,总是祝福恋人忠贞不渝,总是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当代生活中,恰恰应证了老托尔斯泰说过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所以这个世界上,表面上看繁华似锦,爱情轰轰烈烈,而实际上,多少孤独的心灵渴望得到滋润,多少饥饿的皮肤渴望得到抚触,多少敏感的话题渴望得到交流。步云的《爱情凡语》正好应运而生,它用诗的语言和爱的细节,在你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为你轻吟浅唱,为你安顿解惑。这种对话和聊天式的心里话,可以从语言中找到感觉,带给你难以言表的心情和走向爱情广阔的天空。步云到底是诗人,骨子里的浪漫情怀,在读者心底留下深刻的烙印。无论男人女人,“爱情”最终不过是“凡语”,是一种真实的生命存在的状态。而这样的《爱情凡语》则彰显了生命的本色,充满了诗人的灵气。
没有回忆,就没有文学。这大概也是文学创作的规律之一。步云写《保红》,堪称“复活”。诗人把当年与保红及文朋诗友的交往通过回忆一一道来,保红的言谈举止、身影笑貌便如浮雕般展现出来,让我们又一次回到八十年代文学艺术的黄金岁月。保红的谦虚好学,勤奋写作,豪爽大气,广交朋友等等,步云都在日常生活的基础上加以概括提炼而画成速写,读者一眼就认出来了。文中所说叶梅,是我的恩施老乡和文学挚友,我从山西“集体企业”调回恩施文联工作,叶梅是帮了忙的。保红读鲁院时,叶梅还与我通信说起他。我在宜昌上班后,保红的女儿来找过我,我们在一起聚餐时保红还打来电话哈哈连天。他因病去世的消息,是潞生兄告我的。他和张红都走得太早了。人走了,友情却永不褪色,步云的《保红》就是证明。往事并不如烟,为了人生的纪念!
读到步云的忆人之作《建国》,牵动我的记忆,不由得连读两遍,又长长叹息。为什么?我今年七月重上太行山,在长治市潞生兄家里,潞生兄问我想见哪些人,我当即提到了牛建国,而且强调是当年那个在长治宾馆工作的牛建国。潞生兄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牛建国得过大病,脑冲血,现在连家人都认不得了,谁去看他只会给他家里添麻烦。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心里难受得发疼。感谢步云用文字康复了牛建国,记录了当年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步云是诗人,文字向来精炼有味,勾勒几笔,牛建国就在纸上与各位朋友见面了。他就是步云描述的那个样子,那种性情,那份实诚,那样温良恭俭让。这就是文学功力带来的好处,它让我们哪怕在天涯海角,仍然相聚在太行山上。感谢步云,感谢建国,感谢穿透岁月的光芒,照亮了我们的生命。
《蓆厂》第一章六节全部看完,我觉得你写得不错,是萧红那种散文化的小说。蓆厂的历史地理,母亲的招魂,孩子们捉蚂蚱逮蛐蛐,左邻刘二爷家老五的故事等等,特别是刑场毙人的细节,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你的语言表达出于自然,而且天津方言化,因此读起来非常亲切,仿如置身民间,感受到那种人间烟火气。因为只读到第一章就没了,所以还说不出更多意见。感觉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引用古诗词或书面典故尽可能减少一些,二是故事情节性尽可能增加一些。不管怎样写,毕竟是朝着小说方向发展,包括人物性格及其形象,必须坚持塑身美体,让他们活起来。
《旧体诗一束》不仅有诗,还有词,应该是诗词一束。很多人把这类“旧体”叫作“老干体”,一是说写作者多为退休老干部,二是写的内容多为时事政策或应酬之作。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确实有不少退休老人喜欢吃这一口。问题出在附庸风雅上,他们遣词造句来自古诗词,逢节假日或节气总要吟诵一番,没有自己的生活与感受,让人读了等于白读。步云的《旧体诗一束》与“老干体”完全不一样,他是“旧瓶装新酒”,日常生活,生气勃勃,脱口而出,趣味盎然。什么“分镜头,抓特写,叫绝拍案因细节”,什么“呼来劲,喊解渴,情趣美感共婆娑”,还有“大馍小菜张罗全,李四张三来回跑”等等,这样的句子不仅没有老气邋遢的影子,简直就是充满童趣的歌谣。步云同时又遵循着古体诗词的规范,如平仄、对仗、押韵等等,俗中有雅,平中见奇,使人昭昭而欣欣,感觉到古风徐徐从远处传来。譬如“难得近乡享情怯,唯有隔洋唤娘亲”,情感自然流露,诗中化典亦自然得不留痕迹。又譬如看友人㐀余京剧艺术:“莫道夙愿得偿晚,且听流水急急风”,一晚一急,在鲜明对比中,京剧锣鼓耳边响起。步云写旧体诗,选择的是自然择句,平顺用语;讲究的是把握分寸,气韵生动;旧体诗因而有了新的生命力,读来口颊生香。我喜欢读古体诗词,但不会写,怕麻烦;偶尔应酬中写了几首,不敢拿出去,总要请教宜昌两位女诗人郭珍爱和何力,请她们把关了,再敢与人交流。后来觉得这样做也是给别人添麻烦,我就干脆不写了。所以我谈步云的诗是瞎说一气,跟着感觉走,不必当真。湖南湘阴人蔡世平擅写词,著有《南園词》。他说过一段话很有意思:“民间和土地的智慧永远值得珍视。依我看,写词就如乡民拔萝卜,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好。读者看到词上的泥土和小须毛,自然感到亲切和温暖。”我想诗人走进大千世界中,痛并快乐着,爱并奉献着,以手写心,方入妙境。
现在的散文缺什么?普遍缺的是趣味。大多数人写散文,总是写得太像散文了。无论叙事、抒情,还是议论、说明,各种样式都是一本正经,板着脸孔说话,读来味同嚼蜡。钱钟书的幽默,林语堂的俏皮,黄永玉的玩笑,怎么就没有了?不,自有慧眼识别!倪步云的《报国寺趣游》抓住一个“趣”字做文章,写了一个在书画市场上为人撰写镶名对联的故事,读得人开心快乐,彷佛与作者一起进入特定的场合,抓耳挠腮,急中生智,巧妙完联,皆大欢喜。这样的散文读来有趣有味有益有思,比起那些老气横秋的文章,那些教师爷的模式化散文,不知高了几多档次。我有个朋友姜祚正先生,今年八十四岁了,是趣诗指书大师,做镶名诗联是他的拿手好戏,属于智慧型人物。每次聚会,他一开口总是带来兴味无穷,引来满堂笑声。我想步云要是在报国寺遇见姜老,那还叫个事吗?我以为现在的人写散文,还是要补上“趣味”这一课,特别是在快节奏、生活压力大、浮躁烦恼的生活中,做有趣的事情,读有趣的文章,是会缓解疲劳、舒张心情、振作精神的。步云的《报国寺趣游》让我们会心一笑,笑声中自然而然地生发了活着的乐趣。如此这般写散文,何乐而不为?
大概是我生于秋天的缘故,每逢秋天,写作起来特别出活儿。我相信古人说的,秋水文章不染尘。我也相信人在大自然中渺小如尘,所有遗憾在秋风秋雨中淡然如菊。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正如庄子《秋水》所言:“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我想对步云说,古稀之人了,怎么也要挺直一回腰杆,哪怕纸上英雄,也要当之无愧。记得198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诗人米沃什《礼物》中曾说:“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步云,上帝给我们的秋天不会很多了,我们都要抓紧,把每个秋天都写成一首诗。何日一杯酒,重与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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