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鹏专栏 || 散文 纳雍有条环城路
环城路
作者 蒙鹏
虽曰环城路,其实并未环城。一条长街,头在新法院,一路缓缓爬坡,在最高处张维路口拐了个大懒弯,又一路缓缓下坡,便到了尾端老客车站。两公里多长的环城路,弯弯拐拐,宛如一条飘带,把县城分开,城北是老城,城南是新城。后来行政区划调整,镇变街道,环城路便成了天然的分界线,路北仍旧是雍熙,路南却成了文昌。
雍熙是原名的延续。县曰纳雍,城曰雍熙。纳雍者,纳民雍熙也。纳民者,接纳庶民也;雍熙者,和乐升平也。纳雍源于剌雍河。土文结合的地名,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望。文昌呢,大抵是源于城南的文昌阁,亦取文化昌盛之意。文昌阁位于新猫场,雄视全城。因此,挨着文昌阁的街道,也取名为文阁北路、文阁南路。
环城路是县城扩张的结果。解放后的二三十年里,县城的变化不大,只局限在小十字、大十字、大操场一带。往返于水城、大方、金沙、黔西一线的客车,通过纳雍县城时,走的也是大操场、大十字、小十字和小河边这条线路。一九八六年,环城路在一片庄稼地中开挖,刨出了道路的模样。路极狭窄,人烟更是稀少。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一九九七年,环城路硬化成了水泥路。二〇〇四年,环城路进行了拓宽。后来,环城路作过几次改造,铺过几回沥青,便成了今天的样子。
起初,环城路上并无房屋。通了路,便开始有了房屋。房屋依着地形,极尽地势,见缝插针,高低错落布罝。房屋有五六层高的,也有七八层高的。二楼以上,皆齐着阳台往上修,像一个巨型的钢筋混凝土箱子,四四方方的。一些人家的屋顶,搭个凉棚,栽几畦蔬菜,种几盆花草。房屋一律对着街面,占据两三个门面位置。楼与楼之间留些通道,用以楼梯,宽可米许,仅容一人通行。多楼通用铁门锁住,暗而长,黑咚咚的,看去深不可测。有的地方还空着,有的正在建房。几块蓝色铁皮,把人行道围了大半边,行人不得不绕道街面。半夜里,时常拉砂、拉砖头。倒在街边,一群“背箩”在楼道里进进出出。沙沙的响声,夜间两三点钟还在响起。
人行道上,没几步,便有几步台阶,或是一处缓坡。一不小心,脚尖踢在路面的水泥鼓包上,脚趾生辣辣的痛。常常被几个花蓝,一排水果摊、几根电线杆、一个铁箱子、一处豁口挡住去路,不得不左边走走,右边走走,宛如扭秧歌。循着盲道向前,或是电杆,或是石坎,或是一堵墙,更多的是走着走着就没了路。毫无征兆,毫无思想准备。上店铺的梯级,宽宽窄窄,高高矮矮,一律往人行道中央舒展,还贴了瓷砖,有的还贴上广告。雨天走在上面,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行道树多是香樟树。树皆不粗,大者径如碗口。下部枝条皆修剪了,只留下树上端的几根枝桠,显得瘦而高。无树的树池里,有些还隐隐看到腐烂了的树根,有些己被混凝土封得严严实实。电线通讯线不知名的线,在电杆指示灯杆广告杆不知名杆间,穿插缠绕攀附牵引。两边的各种线时不时的跨过街面到对门“攀亲”。线路虽千头万绪,其间电流、讯息却往来有序,丝毫不乱,连接着千家万户。晴天走在人行道上,也能在衣服上留下斑驳陆离的日影。偶尔,几只麻雀在树枝间、电线上翻飞跳跃,叽叽喳喳。
“豆浆,油条”。一大早,那吆喝声便在环城路上响起,悠长中带着一份凄凉,听起来瘆得慌。买早点的是个女的,骑着三轮车。有了生意,便停下车,上了手刹,转到车后,拿了豆浆油条,收了钱,找了零,依旧骑上车,慢悠悠的沿街叫卖。“打酒,打酒,土酒药烤的纯苞谷酒。”卖酒的是个汉子,开着小货车,车里装着个大酒缸。车开得不紧不慢,围绕着环城路一带来回穿行。土酒药烤的纯苞谷酒是个好东西,也成了吆喝的招牌。不过,不要勾兑,不要掺水。“卖洋芋,卖红心洋芋。”卖洋芋的也是个汉子,也开着小货车,也是围绕着环城路穿行。无论是卖早餐的,还是土酒和洋芋的,车前一律挂个大喇叭,那一声声的吆喝声,就是从大喇叭里发出的。
路两边满是商铺,多卖建材,比如五金、卫浴、水泥、管材、灯具、墙纸、窗帘、涂料;间或也有些家具店、家电店、理发店、花店、杂货店、药店、母婴店、饭店、酒店、汽车店、水果店、茶烟酒店、渔具店、早餐店、银行,等等。商铺的招牌皆做得宽广,从底楼的上端门檐,直达二楼的窗沿下。店名也很特别、搞怪。“你型我塑”“飞发走丝”,是理发店。“稻香楼”“醉仙居”,是饭馆。“爱婴家园”“世纪宝贝”,是母婴店。但是,各店又有各店的特色,各店有各店的营销方式。
三四百米便有家药店。店里用玻璃隔出一定空间,放些洗衣粉牙膏牙刷脸盆洗发水等生活用品。柜台上通常有个刷卡机,不刷银行卡,专刷医保卡。药店门口永远放着一两个摇摇车,没有小孩能抵挡住摇摇车的诱惑。几岁的小孩遇到就不走。“车车,车车”,指着摇摇车,挣脱了大人的手,爬上摇摇车,两手把住方向盘,就不下来了。大人走进店里,换了硬币,投入摇摇车里,车便闪着彩光,荡秋千般左右摇晃起来。摇了两三分钟,车停了,小孩满心欢喜的又爬下来。玻璃门后永远放着一个大音箱。音量极大,像破了音的唢呐。平时放些流行歌曲,更多的时候是播放广告。此如每月的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是会员日,会员日买药有优惠,有礼品。又比如收购过期药品。听到这些就感觉不舒服。药品拿当饭吃?买多来干嘛!收购过期药品?你想干什么!
五金店里黑黝黝的,管材钢板等建材堆放在竖架上,架间距离小,进得店里,得侧身而行。店门口通常放着几片铁皮,任人踩踏,任风吹雨打,布满浅血红色铁锈。有人来买铁皮,拿出切割机,嗤嗤嗤几下切下,拉走。切割机发出的蓝光,刺眼,眩目。遇到了,行人不得不绕道急行。这切痕,一两个月更新一次。铁片似乎被施了魔法,眼看切完了,没几天又多了几片。店门口屋檐下铁皮上,永远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置一张睡椅。年轻的老板娘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似睡非睡。见有人来,像触了电,从椅子上飞了起来,堆下笑来,招呼来人。更多的时候,附近几处店铺里的男女,围在桌边玩牌搓麻,打发时间。若三缺一,一声吆喝,周围店铺的男女必应声而至。救场如救火嘛!冬天,桌子换成了电烤炉。铺了桌布,依旧玩牌搓麻。
卖花的刚搬走,便有人进去砸碎了地上的瓷砖和墙体上的装饰,重新规划设计装修。三五天功夫,一个崭新的理发店出现了。选了吉日便开业。亲友们依旧送花篮,挂条幅。花篮摆放在店门口两边,把人行道占了半边。花篮上都写着祝福的话,什么开业大吉,什么恭喜发财。条幅从楼顶挂下来,一直垂到楼底,遮蔽了墙壁。鞭炮依旧要放的,也许是白天,也许是晚上,也许是深夜,炮声冲天,碎屑飞溅。或是请支腰鼓队,敲锣打鼓,举着广告牌,拉着横幅,围着环城路、大十字、小十字走几圈。有时候,门口花篮里的花还没有彻底枯死,店铺便关门大吉了。
各店有各店的寿命。店如人生,兴衰成败,让人捉摸不透。铁打的门面流水的店。人来人往,店兴店亡,唯有环城路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