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杜叶生这下也听见了。
刘一平站了起来。
生物学常识：同物种，高纬度地区的体型普遍比低纬度要大。比如东北虎和华南虎的体态，很容易分辨。
杜叶生又不是傻子，一看刘一平这动作，也跟着站起来了。刚才人群里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站起来一对比，显得很可笑。杜叶生想拉住刘一平，未果。
刘一平径直朝着张全德走了过去，到他边上坐下。
张全德正说得起劲，看到有个年轻小伙子坐下，还面带微笑，就继续吐沫横飞。旁边一个中年老师示意张全德少说两句，张老师的嘴好比那脱缰的野驴一样，拉也拉不住。
当然，张全德有理由这么牛。作为系里仅有的一个纯教学岗的教授，还是学校督导组的成员，又喜欢放炮，平时习惯了指点江山，人送外号张大炮。
“我跟你们讲，别把我惹火了，惹火了我，看这小子以后还想不想在系里混！”张全德继续骂骂咧咧的。
“张老师说的对，这种人可是不能惯着。”刘一平笑嘻嘻地附和着。
“还是你这个小伙子有见识，你是刚进来的吧？怎么称呼啊？”张全德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张老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一平。”刘一平微笑着说道。
餐布上坐着的其他老师有正在喝水的，一口水就喷了出来。没喝水的也绷不住捂着嘴笑。张全德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然后又刷地一下变红了，慢慢有变紫的趋势。
刘一平惊艳亮相之后，又折回了自己原来的地方。杜叶生以为刘一平会把张全德打一顿，最起码也要好好地吵一架，结果就这样回来了，留下张全德一个人在那里尴尬着。
刘一平充分享受着报复的快感。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刘一平一直觉得这两句话很矛盾。上句说的是一个人要是气量小的话不是君子，下句又说如果不够狠的话就不是丈夫，完全相反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原来是无度不丈夫，豁然开朗。毒字属于以讹传讹。又古语有云：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又古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又古语有云：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原来本意并非如此，不过现在流行的意思还是老子不忍了。
人嘴两张皮，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刘一平觉得快意恩仇实在是很爽的事情。
以至于晚上米饭多吃了三两。
周一的时候，刘一平接到了刘铁柱的电话，让他到办公室谈谈。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在说我也没干什么过激的举动，有什么好怕的？刘一平暗自打气。
敲门，里面刘铁柱喊了句进来。刘一平推门进了刘铁柱的办公室，刘副主任正在打电话。刘一平一眼瞧见张全德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哟，这是小学生吵架吵不过告老师来了？刘一平想笑，但是又觉得这个场合笑起来不大合适。
刘铁柱放下电话，恶狠狠地瞪着刘一平。
刘一平被看得有点发毛。
果然，刘铁柱炸雷般的嗓门吼开了：“刘一平！你是要造反？！”
“这话从何说起啊，刘主任。”刘一平说话有点底气不足。
“给张老师赔礼道歉！”
刘一平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身为领导干部的老爹无数次教导他，什么时候都不要和领导斗。刘一平很不服气，说那原则问题呢？老爹一句话回给他：原则问题？哪他妈那么多的原则问题？你读书真是读傻了。
刘一平对老爹的政治智慧不大感冒。刘贺要是真有那个从政的本事，怎么会就在街道里干着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呢？不过顶撞领导这种事，能不干就不干总还是对的吧？
他强忍住怒火，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张全德说：“张老师，对不起。”
张全德得意洋洋，“小伙子，以后做人低调一点，对自己有好处。”
刘铁柱发话了，“张老师，你看，这道歉也道了，要么你先回去？我单独教育一下这个小伙子？不然你再旁听一下？哈哈！”
张全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刘主任，显然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然后张全德又看了一眼刘一平，眼里充满了不屑。
刘一平感觉就像是拳皇游戏里的角色挨了一顿暴揍之后怒满的状态。他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是非公理？我把课上好居然成了罪过了？还有恶人先告状的？高校老师怎么还有这种德性的？刘一平越想越气，但是他只能忍着，这不是问你瞅啥的合适机会。
看到张全德走了出去，刘铁柱先去把门掩上，笑眯眯地示意刘一平坐下，随后问道：
“小刘啊，喝不喝茶叶呀？”
刘一平的火下去了一半。
什么情况？这唱的是哪一出？此时的刘一平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主任您别客气，我不用喝水，办公室喝了来了。”刘一平的声音也缓和了许多。
“你这孩子，真是年少气盛啊，哈哈哈。”刘铁柱继续弥勒佛似得笑脸。
“主任您就打算这么单独教育我么？”刘一平看着情形大有好转，顺杆爬了一下。
“哈哈，教育？教育什么？我倒是应该教育教育你，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铁柱真是出人意料啊。
刘一平怔了一下，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你别看老子学问不咋地，可我又不傻。”刘铁柱顿了顿。刘一平回想起这位副主任的发家史，又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觉得这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
“这个张全德，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一平差点让茶给烫了。
“我跟你说啊，刘一平，这路人，你少惹。”铁柱主任脸色慢慢拉下来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张全德人品不行，太能忽悠，而且经常期末放水，搞得学生评价还挺好，真特娘的不是个东西。又会嚷嚷，一分东西吹成三分，把有些领导给诳了。你的课我那天路过教室的时候站窗户边听了一下，你是不是没注意？”
刘一平努力地回忆这个场景，然而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实话，现在的年轻人，板书能写成你这样的，多少年都没见到了。看到地上都坐了学生，我觉得你就是好老师的料子。开饭店嘛，谁家做得好，价格实惠，就去谁家吃，很正常啊，一把年纪了，课上不好，就特娘地卖乖取巧，还教授，真丢人。”
刘一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哪是领导啊，这就是亲人啊。
铁柱领导继续说着，“刚才呢，我也是没办法，他这么闹，我也有难处。你看，我是系里的副主任，也是系里的总支书记，所以有思想包袱了都来找我。按说么，这也是个本职工作，可现在倒好，老子成了他专职的调解员。天天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啥都要占理，你年轻人，吃点亏，让着他点，好不好？”
“这还说啥，主任，您这是老成谋国啊。”刘一平无比诚心地拍了一记马屁。
“哈哈，还谋国，谋个系都把老子快累死了，行了，没事了，回去吧，以后记得，绕路走，毕竟这个缺德鬼可能对你以后职称啥的还有点影响，他离退休还有年头，别闹僵了，对自己有好处。”
刘一平从刘铁柱的办公室走出来，幸福地快要飞起来了。原来对刘铁柱多少还有一点的鄙夷之情一扫而光，包拯宋慈海瑞也不过如此。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项目继续做着，依靠着扎实的基本功，建模进行地很顺利。期间，刘一平还找廖西做了几个测试，看起来效果还不错。由于没有什么科研考核的压力，他整个学期也没有动笔写文章，而是把Kodaira的书又仔细地再读了一遍。这差不多可以算是复分析方向的圣经，每次读，刘一平都会有新的收获。每当有点心得体会，他都会记在一个本子上。哎，什么时候要是自己能带研究生就好了，这些杂活就可以交给他们做，自己心无旁骛地搞个大问题出来。
衣服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这一天，冬至到了。
小时候在家每年冬至都要吃饺子。热乎乎的饺子，蘸着醋和辣椒，就着一口蒜，吃饱之后再来碗热乎乎的饺子汤，再打个饱嗝，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除去这碗饺子，蔡少芬都会给刘一平炒上一盆地三鲜。
这是一道东北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土豆茄子去皮切块，青椒切块，土豆切块或者稍厚的片，茄子滚刀切块不要太小，起油锅，油到七成热时三种蔬菜分别过油。然后锅里放少量油，放葱花蒜片爆香，三种菜一起倒锅中加生抽、糖、盐翻匀，下一勺荤汤，猛火煮一分钟，淋上水淀粉勾芡就出锅了。
三种菜，三个人，性格各异，却是和美的一家子。
只是将来，刘一平也会找到自己的青椒和茄子的，哦？好像自己又是土豆，又是青椒？那，我的茄子在哪里呢？
刘一平咬下一口饺子，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