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独具宝中宝 联海横流天外天/陈进
风神独具宝中宝 联海横流天外天
——章寿明先生楹联艺术管窥
陈进
章寿明先生，别号闲云、瘦鸣、村夫等，酷爱文艺，曾与严文井、王安忆等名家同时获奖，尤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耽诗词、爱书法，浸淫不辍其间五十余年。余有幸得先生《闲云诗百首》、《瘦鸣吟稿》、《村夫夜谭》三件套，品读流连，每被先生文字、才情、胸襟折服，不禁击节叹赏。先生洋洋著述中的楹联作品，工切典雅、风神高迈，精品颇丰，今取一瓢饮，不揣谫识，试对其艺术风格略作浅探。
一、宏博堂皇之气象
清人梁章钜在《楹联丛话》中论及楹联美学风格时，以“切”为起点，又分“激昂”、“壮丽”、“阔大”、“沉着”等诸品。清末民初人吴恭亨在《对联话》中亦引用“联帖以大气磅礴、不落凡蹊者为上”来作为评价标准，可见联语气势的重要。先生联咏多豪壮沉雄之作，气势磅礴，格调雄浑。如贺扬州建城2500周年：
吴风隋韵，国宝世遗，京杭静垂一练；帆影桨声，长街商贾，锋刀奇玉神工技，凝眸处，好个骄人古邑；清曲兰舟，瘦水平山，亭桥堤柳，芳园琼苑，最销魂、烟花三月；正缤纷、烹油着锦繁华，任逍遥、骑鹤腰金逸事，两千五百年，异彩呈中外，凭谁问，看如此名都，天下尚余几许；
青史鼎铭，懿行伟绩，功业直上重霄；楼船夜雪，抔土衣冠，忠烈高僧赤子心，仰首时，端的拔地丰碑；鸿儒巨擘，壮夫女杰，画怪诗仙，绝笔孤篇，尤炫目、星斗满天；方璀璨，凌汉悬河亮丽，真霹雳、铄今震古传奇，十万八千载，风流铸春秋，且漫言，似这般贤哲，世间后继无人。
这一副202字的长联不啻是一幅扬州城2500年的历史长卷。上联写景观。从吴灭邗，凿邗沟，隋开运河写起，描绘古运河、东关街、瘦西湖、平山堂、五亭桥、万花园、琼花观等如画图般的美景，用“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故事，赞叹扬州自古以来的繁华，由远及近，动静结合，寄情于景。结句用“天下尚余几许”设问，突出扬州的历史和辉煌，凸显“扬州是个好地方”，并自然过渡到下联。下联写人文。鉴真、欧阳修、杜牧、张若虚、史可法、扬州八怪等等，灿若星河，历史造就的伟大人物在扬州这块热土上书写出彪炳历史的篇章，又终将为历史所铭记。结句用“且漫言……后继无人”这样的双重否定的句式，肯定新时代的扬州人，正继承并超越前贤，开创出新的历史，大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宏旨，呈现出气势恢宏的豪放风格。
长联最易落入涣散空泛之俗套，而此联外取词曲形制，用领字、短句式、快节奏，琅琅上口；内用比喻、数字、并列词组句内自对、分句自对等手法历数扬州的历史、人物，偶发议论，中肯深刻。联中用“凝眸”绘古城之靓丽，用“销魂”摹景致之动人，用“仰首”状人物之伟岸，用“炫目”言文化之灿烂，通过视觉、感觉的综合运用，将扬州的历史文化、秀美繁华一并送至眼前，且这几组词间对仗极其工稳，足见作者炼字功夫。此长联虽场景转移多、时空跨度大，读来却不滞不阻一气呵成，作者把控全局、驾驭文字的能力可见一斑，端的是胸有丘壑，大手笔也。再如题南昌地铁首运：
端的是城下游龙，穿江越壤，御风挟电，五百万英雄儿女，又襄壮举；
真可谓人间盛事，织锦添花，动地惊天，数千年瑰丽山川，再展宏图。
此联连用“游”“穿”“越”“御”“挟”“襄”“织”“添”“动”“惊”“展”十一个动词描摹列车运行之快、城市发展之快、人心欢畅之快，风驰电掣，日新月异，极富动感，奔腾壮阔。又如题南京城门之挹江门：
画阁临风，倚槛听潮，最难忘千帆竞渡，迎八方春色；
雄关锁邑，襟江卧岭，更笑看百业俱兴，耸万世丰碑。
南京挹江门位于中山北路，“百万雄师过大江”后，即由此门进入南京城，占领总统府，宣告南京解放，上联中“最难忘千帆竟渡”即指此渡江胜利，迎来八方春色。而下联从历史回到现实，新中国建设百业俱兴，从站起来到富起来正走向强起来，树起一座历史的丰碑。全联登高望远，极目抒怀，千帆竞渡，波澜壮阔，百业俱兴，生机无限，表达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热爱。
二、真挚丰厚之情感
艺术是情感的载体。白居易《与元九书》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梁章钜论联，也非常重视“情感”与“胸次”，多以“情深于文”“情余于文”“情文兼到”“情文相生”来评价作品。先生本出生于宝应，后求学于金陵，再任教于兴、宝，继辗转于沪、宁，现定居于维扬。其阅历既丰且厚，情感亦诚而深，对机缘所遇的人事常感恩眷恋，于诗词联稿中多有萦怀。品读其联，就能体味出先生深爱亲人、深惜友情、深恋故土、深眷山河的一往深情。贺宝应县中学校庆90周年：
长思渺渺，梦系魂牵，云山心路三千里；
往事悠悠，龙吟虎啸，风雨征程九十年。
魂牵梦绕，是对母校的感恩牵挂之情。“渺渺”“悠悠”叠词的运用增强了表达的艺术效果。贺文澜先生90华诞：
九旬同庆，鸾翔凤集，喜今日，佳朋诗侣，畅话平生，清菊香荷，霜枫嘉树，好个秋色撩人处；
百岁可期，地久天长，待他年，美景良辰，重开盛宴，琼浆玉液，鹤发童颜，最是人生得意时。
期颐百岁，是对尊长的敬仰祝福之情。上联明切寿星的年龄、爱好及祝寿的季节、盛况，其中“清菊香荷”“霜枫嘉树”既是句内自对，也是分句自对，不仅是描写绚烂美好的时令景色，更是喻以褒赞主人公高德重望的吉祥物；下联想象十年后庆祝老人家百岁时的欢庆场面，结句“最是人生得意时”对“好个秋色撩人处”虽是宽对，而彼“时”对此“处”，时间对空间，亦极稳协。全联辗转腾挪、虚实相间，由眼前景到未来时，文字饱满、韵味悠长，欢快喜庆气氛跃然纸上，表达了对寿星百岁康健的美好祝愿。贺李坦兄《扬州历代名贤》首发式：
端的高手笔，七旬翁苦度寒暑，倾心血，撰诗文，丽曲清音，妙思佳构，几相宜，歌人、歌史、歌世，当增色艺苑书林，本无关、那厢黄鹂紫燕；
难得伟丈夫，百八杰永垂古今，泣鬼神，惊天地，懿行壮举，画怪诗仙，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应缅怀名贤志士，更羞煞、多少翠袖红巾。
惺惺相惜，是对同道知己的赞叹嘉许之情。“几相宜”“三不朽”领起重言、排比“歌人歌史歌世”“立德立功立言”，尤“当增色”。题宝射河体育休闲公园藕香亭：
百里风荷红初绽：
一湖雨盖绿正匀。
碧荷红莲，是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宝应为全国荷藕之乡，缕缕荷香当会时时在先生心头氤氲。“雨盖”指荷叶，苏东坡有“荷尽已无擎雨盖”诗句。此联向人们展示的正是万亩湖塘荷叶田田，碧翠连天，红荷白莲临风摇曳的迷人画卷。题宝应沿河社区孝义亭：
好一方水土，无异仙境；
问何处乡村，有此民风。
全联平白如话，对家乡新农村优美环境及淳朴乡风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亦正是诗人走出书斋与父老乡亲对话的生动体现。而挽母亲大人：
经九旬风雨，正太平盛世，上寿宜臻百岁；
育满堂儿孙，但清白家风，大人足以千秋。
上联说90岁的母亲安享幸福生活，本可以活到100岁，以此来反衬对老人家溘然而逝的惋惜遗憾，表达哀痛思念之情；下联笔锋一转，老太君用清白优良的家风培育了满堂好儿孙，且代代传承下去，也足以欣慰了。全联哀而不伤，尤切合挽高寿老人，在悲壮淋漓、哀恸悲怆、婉曲含蕴等之外，另辟哀挽联旷达从容之径。
三、 贴切浑然之运典
运用典故是楹联创作中的一种常用手法。吴恭亨认为，用典的上乘境界是“如调羹用盐，不见盐而有盐味”“不露一丝斧凿痕迹”，达此境界，便是佳作，但又何其艰难。先生不断从传统文化的宝库里汲取素养，博采众芳，巧用典故，时有佳构。贺母校宝应县中学八秩荣庆：
端的是宝中宝，人皆曰杏坛竞秀、俊彦流芳，且莫言，只七二贤人、三千弟子；
更须看天外天，君不见沧海弄潮、风云展画，最难得，正一方名校、八十春秋。
杏坛为孔子聚徒授业之处，今指教育界。《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用“七二贤人、三千弟子”之典入联，最切教书育人，而在其前加“且莫言，只”，更将意境拓展，展示了学校培养人才质量之高、数量之巨。此联中“宝中宝”既说明学校是“优中之优”的名校，又暗含宝应中学之简称，可谓匠心独运，正如吴恭亨语“可云确切不移”。再如题赠爱明：
爱其书，耽其艺，手追心慕，真草隶篆；
明乎道，达乎心，身体力行，孝忠义仁。
上下联中运用前两个自对分句旋即导出后两个分句，既切合受赠者青年书家的身份，嵌名也不露痕迹，自然流畅。
联中出现的两个“心”，也是用典：“心慕手追”出自《晋书·王羲之传》“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已成书法理论及书法实践的常用成语；而“达乎心”是《吕氏春秋·察微》“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于安也？”的反其意而用之。窃以为此二“心”皆不可易也，虽为不规则重字，小有遗憾，但瑕不掩瑜，并不影响全联的精彩，也反映出作者在追求至善至美的同时，着眼大局，不因律害义的艺术价值取向。题赠稼锋：
不耻学稼；
谁与争锋。
“学稼”即学种田。《论语·子路》载“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焉用稼！”孔子认为如果身居上位的领导人注重礼、义、信的修养，那么人心归向，贤才毕至，百姓依附，就不怕没有人来从事种谷种菜这些事。“争锋”即争胜。《汉书·张良传》“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此联寥寥八字，用了两个典故，勉励受赠者不耻于作细民小人，从基础的技能性工作做起，一定能够取得一般人难以达到的成功境地。联中“不耻”与“谁与”看似对仗较宽，但因“学稼”“争锋”是句子的主体，而前面的“不耻”“谁与”是起修饰或限制的句子成分，更因为此联属上下联为因果关系的“流水对”，整体地看，全联的对仗是足以成立的。题赠刘广明：
广其学而坚其守；
明其道不计其功。
此为集句联。上联出自欧阳修《送曾巩秀才序》，下联出自《汉书·董仲舒传》。作者博学巧思，信手拈来集句成联，颇切受赠者北大当代企业文化研究员、北工大兼职教授的身份，而嵌名浑然天成，正合吴恭亨对集句联“集句不见斧凿痕，佳矣”的要求和评价。
四、旷远高雅之意境
诗的美在于意境，晚唐司空徒《二十四诗品》将诗歌的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进行分类。人们将楹联称作“两行诗”“诗中之诗”，正是因为它有着诗一样的意境美。寿明先生传统文化功底深厚，古典诗词尤有建树，因此他的联语格调高雅、意蕴旷远，给人以清新雅致的诗一样的审美感受。
宝射河休闲体育公园是宝应的一座城市滨水公园，位于宝射河畔，白田路贯穿其间，宝射桥矗立其侧，南连焕焕新城，北枕粼粼波涛。高低起伏的地丘，碧波荡漾的荷塘；一字列队的银杏香樟，错落有致的紫薇海棠；巍峨高耸的亭阁，绵延曲折的连廊；三五老人悠闲漫步，几位青年挥汗球场。整个公园融自然、人文景观为一体，既显静谧清幽又充满生机活力。先生为此公园的多处亭榭轩阁景点撰写了楹联，现撷取几副：
花酣鸟笑三春暖；
桥卧舟行一水横。——题闻莺阁
晴空放目萧闲处；
碧野舒怀得意时。——题长啸亭
百里桨声方入耳；
无边秀色正撩人。——题解颐轩
但见苍烟皆锁柳；
何尝绿树不藏楼。——题怡然亭
袅袅的醺风，静静的池塘，啾啾的鸟语，郁郁的花香，滔滔的河水，巍巍的桥梁，朦胧的烟柳，咿呀的船桨……或视觉，或听觉，或静谧，或动感，或安详，或轻盈，或声清色丽、身在其境，或依稀隐约、淡远朦胧……一帧帧令人陶醉的美学意境，如一幅幅水墨山水画，令人心旷神怡。
清代诗人沈德潜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先生之楹联，善于构筑和谐优美的意境，正与其胸襟、怀抱等修养有关。先生不趋时风，志趣高雅。曾自题：
瘦竹千秋节；
鸣琴万籁生。
竹因其“有节”“虚心”喻不折不挠、虚怀若谷等精神品质，历来为文人雅士所喜爱，被列为“四君子”之一。先生以自己的笔名“瘦鸣”入联，以竹喻人，追求品格之高洁。另有一联言：
官场本无意，主任校长算几品，原只属匆匆过客；
事业岂有成，诗人专家又如何，却总是碌碌浮名。
这是其淡泊名利的心声写照。先生看淡名利，并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而是以一腔赤诚投身新时代，用饱满笔墨讴歌新时代，且看：
岁月峥嵘，寒窗俊彦，犹记风雷激荡，翦淞阁畔留身影；
烟云缥缈，盛世风流，幸逢家国振兴，纵棹园旁又弦歌。
清新高雅、浑然天成的联品充分展示了寿明先生丰美的情感和卓越的才华。先生尝为中学艺术馆题联云：
郁乎文，风骚独领宝中宝；
游于艺，江海横流天外天。
今借取化用为题，以品赏其联艺，并展望其更加广阔的艺术天地自是殊为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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