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283 奇货可居——吕不韦与子异的相遇
长平之战刚刚结束的那一年，赵国的都城邯郸，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当中，四十多万青壮年一夜之间死去，可以说这座城市里面大部分人在同一时刻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儿子哭老爸，哥哥哭弟弟，祖父哭孙子，妻子哭丈夫，沿街满市嚎哭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一片哭声当中，邯郸大北城的一条简单的巷子里，有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在众多悲切的声音当中显得尤为特别，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在哭声当中有人去了，在哭声当中有人来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正像一个农贸市场一样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这个婴儿确确实实是与众不同的，他出生的时候可能并没有什么祥瑞，但是，他成年以后却是光芒万丈。三十七年以后，这个出生在邯郸城、哭声特别洪亮的婴儿完成了中国第一次大一统，这个人就是后来的秦始皇。
也许有朋友会说，秦始皇不过运气比较好嘛，投胎于帝王之家，秦国人祖祖辈辈几代人不断努力积淀下来的成果留到后世，正好让这个叫赢政的子孙赶上了。不过，历史不能假设，投胎无法选择，所谓“贵族靠权力，富人靠财力”，穷人呢？穷人只能靠变异，变成外星人，从此扬眉吐气。只是当前人的时间和生命消逝以后，我们才会从后人的角度去总结一句话，其实这句话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似懂非懂：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穷人想发达，富人却想变成普通人，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了。
邯郸城的街道上洒满了赵国人悲痛的泪水，只有一个年轻的商人漫步其中。别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这位叫吕不韦的老板至少应该表现一点悲痛，应应景嘛。可惜，吕老板在笑，他的心情是轻松而愉悦的，因为他发现了好东西，确切地来说，他发现了商机。望着废墟一样的城市，盘算着城里边日益紧缺的物资，吕老板的心里“咯噔咯噔”地跳着，这清脆的声音就像他用手指拨弄算盘一样，好听得不得了。真的，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令人感到心情舒畅了，口袋里的金子那种黄橙橙的颜色，那简直就是一种信仰，可以让人瞬间忘记烦恼的，就像忘记自己家庭出身一样，忘记得一干二净。
吕不韦
吕不韦是濮阳人，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把生意从濮阳做到了邯郸，一路以来高抛低吸、贱买贵卖，几年之间，积累千金。如果说钱可以消除烦恼的话，那么吕老板应该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心的，和邯郸城里正处于饥寒当中的人们相比，吕老板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只要有了钱，吕不韦就可以做任何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比如他可以随意出入邯郸城内任何一家高档的娱乐场所，又比如他可以娶到邯郸城里最漂亮的女孩当自己的老婆、当自己的小妾。一般人看来高不可及的目标，吕不韦只需要挥一挥衣袖，就可以做到了。人生如此，似乎也没什么追求了，达到最高顶峰的时候，吕老板开心吗？
不！吕不韦常常也感到烦恼，刚才我们也说了，富人靠财力，但想成为贵族的话，就得有权力。有的时候，吕不韦很喜欢对苍天感慨，老天给了他常人无法企及的智商，但是却附加了一个让人轻视的出身。世界就是如此，就是这么不公平，也许这本身就是世界的公平，老天爷为你打开了一扇门，但随手又关上了一扇窗。吕不韦不能理解的是，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自己不能改变的事情，但是偏偏他想推开被命运关紧的那扇窗的时候，发现实在是太难了。吕老板很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如此轻视商人呢？不都是劳动致富吗？为什么商人总要低人一等呢？
沉思当中的吕老板，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同样在沉思的人。这个从大街对面走过来的人相貌不凡，眉宇之间却有哀怨之色；衣装虽旧，但是格调却颇有品味；举止矜持，但却偏偏掩盖不了内心的寒酸；面如扑粉，唇红齿白的，很显然，这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子弟。如果搁了平时，吕不韦是很瞧不起这样的人的，除了一个贵族出身，眼前这位公子看上去一无是处嘛。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之下，偏偏就在满街嚎哭的气氛当中，吕不韦的心跳了一下，他突然感觉命运派了一个人为自己去推开那扇窗。
吕不韦侧了侧身，走到街边的一个小贩的身边，就问：“诶，老乡，那一位，刚刚走过的那一位，谁啊他？”您还别说，当时信息不发达，没有什么新闻发布会，也没有什么网络Internet，信息基本靠口，而消息传得最快的往往是市场上这些走卒贩夫们。
那个小贩一看，呀，一个老板问自己呀，心里面特爽，说不定答好了还有打赏呢，就说了：“哟，这不是吕老板吗，吕老板怎么这都不知道，那一位公子叫异人，是那秦国佬留在咱们赵国的人质，据说他老爸是秦王的儿子安国君。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不过，都不是正房生的，正房华阳夫人就没生儿子，这几个都是那些妻妾生的。异人他老妈听说叫夏姬，夏姬不得宠，死的又早。所以呀，前些年我们赵国和秦国人在渑池会盟互换人质的时候，秦国人就把这个最不起眼、最不中用的放到咱们赵国来啦。现在好了，咱们两个国家开战了，咱家大王就迁怒于他，就把他关在丛台之上，由大夫公孙乾日夜坚守，生活标准也一再降低，出门没车，吃饭没肉，住得不好，睡得也不香，也没人伺候什么的。哎哟，那叫一枯燥无味呀，听说这公子成天郁郁寡欢，都得抑郁症了他都。”您瞧瞧，在这个小贩嘴里，这个来自于秦国的公子异人确实过得很惨哪！
听了小贩的详细爆料以后，吕不韦沉思了一阵，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了，从怀里抓出一把钱币赏给了小贩。小贩喜出望外：“哎哟，吕老板，见这个落魄公子您就这么爽，啥好事说来听听？”吕不韦哈哈大笑，说：“你这就不懂了吧，此奇货可居也。”
在《史记·吕不韦列传》当中有这么一段话：“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意思是说，吕不韦到邯郸做生意，碰见了子楚，也就是这异人哪非常可怜，说这真是“奇货可居”。意思是说把稀罕的货物囤积起来，等待以后有高价了再卖出去，也用来比喻有某种专长或独占的东西作为资本，这也是这一句成语“奇货可居”的典故出处了。
异人，秦国公子，这里的“异”不是“演义”的“义”，而是奇怪的那个“异”，“异常”的那个“异”。这个名字大伙听起来略显陌生，不过，不久之后异人自我包装了一下，改名为子楚，楚国的楚。不过，子楚这个名字好像也不太熟悉嘛，不要着急，在不久的将来以后，改名为子楚的异人变成了秦庄襄王，这一下大家就觉得有点熟悉了吧。这还没算完呢，他还有一个大家更为熟悉的身份，他就是天下闻名的秦始皇嬴政的父亲。
当然我们说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秦始皇还没出生呢。异人这位公子的出场，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奇货可居”的成语，他是秦昭襄王的孙子，也就是秦昭襄王的儿子安国君的儿子。可惜他是姨太太生的，地位很低，所以当需要派一个孙子去做人质的时候，秦昭襄王和安国君都不约而同地选中了他。反正他们的孙子儿子多得是，挑一个最不值钱的就对了，于是，这个无关紧要的异人就来到赵国做人质了。在这种前提下，自然钱就不够用了，生活就很不开心，至少是无人理睬、郁郁寡欢，这是必须的了。
面对这样一个落魄的公子，吕不韦心里未必瞧得起。你想想，二十几岁的一个大老爷们除去一个值得炫耀的出身，其他简直一无是处。这小子好歹算是秦国公子吧，看他落魄成什么样子，在秦国不招人待见，被发配来赵国当人质，换句话来说，那就是肉票了。紧接着，秦国人根本就不管这个肉票的死活，派重兵在长平围住了赵国几十万人，这算什么事儿？人质还在敌人手里呢，自己就开始攻打了，合着你家爷爷是不是根本就没把你这个孙子当回事儿。不过，放在平时异人也不大看得起吕不韦这种人。一个商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仍然摆脱不了被人轻视的社会地位，异人就算再苦再穷，那也是个贵族，用多少钱你都换不来的上等身份啊。
就这样，两千多年以前，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甚至互相看不起的两个人，在遥远的邯郸城里不期而遇了，一个有钱但没身份没地位，一个有身份有地位却没钱，就像太极阴阳一样，双剑合璧一定会产生无穷动力--这也正是吕不韦，打听到了异人的身世以后哈哈大笑的原因。于是，大街上吕不韦很客气地迎上去，和落魄的秦公子异人打招呼，异人也是非常礼节性地和吕老板寒暄了几句。两个改变中国历史的人第一次擦肩而过了。
对于这次会面，异人的印象不是十分深刻，如果真有的话，只能说是苦恼了，特别是看到了有钱有势、无忧无虑的吕老板。贵族身份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幸福的生活，现在反而成了包袱。自己的亲爷爷在长平之战大破赵国人四十多万军队，这让异人天天心惊胆跳，指不定赵王哪天一生气就把自己切吧切吧炖了吧，直接撕票当报复了。可这还没算完，看来自己的爷爷生怕自己不死，继续挥师东进包围了邯郸城。城外黑压压一片都是自己祖国的军队，但是异人却把他们看成魑魅魍魉，像魔鬼一样的可怕，只要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的身上就会抖个不停。一旦秦军破城，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又不能企盼赵国人获胜，这一场仗，如果赵国人打赢了，自己就更加不值钱了。
矛盾当中，异人很清楚地感觉到死神就在邯郸城上盘旋着，不是来纠缠赵国人，也不是来纠缠秦国人，就是来纠缠自己的。他的烦恼不仅仅为了赵国，也不仅仅为了秦国，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不过所幸的是，苦恼的并不止他一个，吕不韦吕老板也很郁闷：这个落魄的秦国公子都死到临头了他，还跟自己装蒜，得瑟个什么呀，不就是有个贵族的身份证吗，除了这个你还能干些什么？穷得连媳妇你都娶不起啊。
可是，牢骚过后，看看自己，吕不韦也忍不住自我嘲弄了：“钱？钱有什么用？挣了一大把的金子，买吃买喝，吃饱喝足了，还不是一样受别人的白眼，被别人歧视？我靠自己的智慧，靠自己双手双脚赚回来的钱，还不值钱了还，我难道一辈子就得活得这么憋屈吗？诶，假设能够改变我受人歧视的身份，就算倾家荡产，吕某人我也认了。”也就是在这一句话之后，千分之一秒的灵光闪现了，吕老板豁然开朗，他回头望了一眼还没有走远的这位落魄的秦国公子，脑袋里一大笔买卖都已经出来了。
在他眼中，异人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但凡是能被吕老板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通通称为货物，而这位秦公子异人，恰恰就是千载难逢的一件奇货，吕不韦一边走一边点头，一边暗自说：“此奇货可居也”。
文案初校：梁秀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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