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条腿的猫说起 || 作者 孙志诚
从三条腿的猫说起
作者 ‖ 孙志诚
说起驻村干部帮助我家克服困难、走出困境的事,我就感动得鼻子眼里“处溜处溜”地直想哭,但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从三条腿的猫说起吧!
可提起三条腿的猫,这话头就又长得没个边际了。那还是好些年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家那口子刘金锁还是个学生,他刚上到高一。金锁在学校的特长是画画。他每逢双休日做完了功课就画画。他生来喜爱猫,也就爱画猫。他画的猫跟活的一样,两眼放出绿光。那一天他画的猫还缺一根后腿,就接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父亲因心脏病突发而猝死在工地上。金锁一听差点儿晕倒在教室里,是班主任老师和同学把他扶到车站送上回家的车的。
埋葬了父亲,屋里的顶梁柱断了,他自然得放弃割舍不下的学业去打工了。正在上初中的妹妹和母亲都把目光瞅在了他身上。他画了许多许多猫都当练笔的废纸毫不可惜地扔掉了。唯有那只三条腿的猫,就成了一个具有多重意义的纪念物,贴在上房里中堂一侧。中堂的另一侧是他的奖状,中间还竖立着父亲的遗像。这三样东西似乎是金锁命运中奇特的不等式。
我就是在建筑工地上和金锁相识相恋结成夫妻的。我第一次到刘家滩看金锁的家时,一颗少女的心还在空中忽悠不定着。本来金锁的家在刘家滩是属于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了。我刚要心灰意冷时,那个三条腿的猫感动了我。不知为什么,我当时把那个三条腿的猫就想象成为它幼小的孩子们捕食而丧失了一条腿的猫妈妈了。而当金锁讲出那三条腿的猫所承载的故事时,我泪流满面地决定了自己的终身选择。
从此我在家操持家务,服侍婆母,供妹妹上学,金锁在外打工。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妹妹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我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叫宝川,是男孩,上了初中,小的叫宝慧,是女孩,上了小学。可就在这时金锁骑摩托车上工地时,不慎摔下地埂,一条腿残废了。他再也不能出去打工了。我除了操持家务和农活还得照料他。好端端的一个家庭一下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整日里就以泪洗面啊!
这时我想到了驻村干部老宋,想找他反映情况,希望能够得到政府的帮助和救济。就在我想找她时,他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自己找上门来了。
老宋问了我家的情况后,就把那三条腿的猫看不够了。因为金锁在说他的遭遇时,首先提到了那三条腿的猫。老宋看够了猫就说:“这猫画得活灵活现,好像要跑起来似的!”
我说:“缺一条腿能跑起来吗?”
“能!”老宋站起来做出了要走的架势。
我急了,就央告说:“宋领导,我家的事就全靠你了!”
“我一定大力帮你!”老宋很热情地说。“不过——”老宋停了一下,声气就大起来:
“天上下雨地下滑,滑倒了还要自己往起爬!”
我还没反应过来老宋说的是啥意思,听他说了声我还忙就转身走了。从此就再也不见了老宋的踪影。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左右,有个精瘦却颇精明的年轻人走上门问:我是收字画的,你家有字画吗?”
我说:“我们一个农民家哪有那东西呀?”
他说:“啥画都行!”
我说:“我家有个三条腿的猫你要不?”
我实际上是在打发他,没想到他说:“我看看!”
这个瘦猴精看了之后,说:“要哩!多少钱?”
我说:“300!”
我知道这画三块钱他都不会要,我同样是为了立即打发他走。不料,他却说:“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这回我听清了。“你真给我300!”瘦猴精说:“我说300就300!”他当即掏出300块钱,拿上画就走。走到大门上又回过头说:
“若还能画些,我过几天再来收!”
我手里掌着红腾腾的300块钱愣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那人走得看不见身影了,我才大着声说:“过几天你取来,我叫我家金锁再画些,多多画些!”
于是,我就用这300块钱买了些笔墨纸砚,让金锁爬在桌子上“打工”。好在金锁在画猫上天赋足得很、足得很呀!他会画很多种猫,白猫黑猫,黧猫,印度猫,波斯猫,美洲猫……每一种猫在他笔下都是一个独特的活物。画好了就专等那个瘦猴精来取。每个猫都不逊于那个三条腿的猫。金锁爬在桌面上能挣钱养家糊口了,他就高兴得又像没残疾那时一样了。说他用画笔把孩子们都供出去了,就把家里的房屋全修盖成新的。
不知不觉五六年过去了,我家宝川考进了大学,宝慧上了高中。妹子呢,早已结婚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我家的光阴节节走上坡路,这一年我家盖起了一院一砖到顶的新房。就在我们要搬进新居的这一天,一辆小轿车哧溜溜地停在了我家门前。车上走下三个人来,一个是老宋,几年未见,他沧桑满面,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一个掌着个摄像机,我一看就是电视台的记者。还有一个是司机。
我不知道他们来我家是啥意图。但我很高兴,就非常热情地把他们引到我家的新居里,让他们坐在新置的沙发上,斟上茶,端上油馍款待他们。
老宋呷了一口茶说:“这几年,我因事务缠身很少来看你们,但我经常打听着,并没忘记,听说你家这几年变化不小,我就今日引来县电视台记者特来采访!”
我一听肚子里就咕嘟嘟地涌起一股怨怒来。我嗓堂骨浅压不住话,就直直地说:“宋领导,我家正困难时,你瞅了一眼,怕染上穷土,就一个老鼠尾巴再也不见面,如今——你看可怜哩还是看没脸哩!”
老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笑着向司机递了个眼色。司机似乎心领神会,就翻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司机抱着一卷东西进来了。我翻开来一看,竟把眼傻了。哦,这不是金锁前些年画的画吗?最显眼的就是那张三条腿的猫。它似乎用它的那三条腿把这些年的所有奥秘都展示在了我眼前。还是金锁聪明有感悟性,他一看这情景便丢下拐杖唰地跪倒在老宋面前:
“宋领导,感谢你救了我们一家!”
老宋立即扶起金锁说:“不是我救的,是你自己救的!”
“这明明是我的画不行,是宋领导托人给自己买下了吗?”金锁感动得声气都变了。
“你的画开头确实不行,但我看到很有发展前途!”老宋仍然微笑着说。“我就和咱县上的书画商,就是那个瘦精精的年轻人商量,叫把你的画无论好坏都买下来,钱由我来出,为的是鼓励金锁在画上走出来。金锁果然有出息,越画越好,由开头一张没人要到后来人们抢着要。现在金锁已经入行了,他新近画的波斯猫被阿拉伯的一个巨商看中,一口就给了35000,还是美元!”
老宋说着就将一沓子新崭崭的干票子递到金锁手里。我这才醒过神儿来,走上前去抓住老宋因长期驻村而像农民人一样粗糙的手,很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都化成了汹涌的泪水,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2020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