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 十二、好兄弟

黑道遇上官场

在中国,要想吃得开,到哪都离不开一个“混”字。混的基本要素,就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寻觅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人当朋友,这种人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混的风生水起,被周遭的人奉为偶像。因为这样的人表面上很风光,有人脉、有银子、有路子,俗称社会人。

社会人每天都有各种酒场出入,满世界都是好兄弟,但是,没朋友。这个没办法,中国文化的精髓,乃“道”、“术”二字而已。因谈利而建立的友谊,是停留在术的层面上,因为这种交往目的性极强。假如没有目的,俩人是因为精神上有契合点而能聊些形而上的东西,这样的友谊就是上升到道的层面。所谓朋友之间的交心,就是道。

“道人”不会理解“术人”明明很讨厌这个人,居然还能和他肩搭背把酒言欢,不能理解“术人”明明没有这个爱好,却因为他有这个爱好而把自己包装成内行人。

同样,“术人”也不会理解钟子期摔琴、管宁割席、管鲍之交、嵇康与山涛绝交而山涛却养育嵇康后人。

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条线几乎是平行的,很难有交点。道和术谈不上对错,只不过是一个人对生活态度的选择而已。只不过从经世致用的角度讲,选择术,更容易让自己的物质文明更发达。而选择道,更容易让自己的精神文明更发达。以术成功的人,往往爱跟人讲道。而守道之人如果坚守不住,也会摔碎自尊去讲术。所以,在一些扭曲的时代,以术成功的人讲的道会被奉为真理,因为大多数人也想像他们那样先完成一个小目标。而守道的人要么暗度陈仓去做假学问,要么曲意逢迎去宣传假真相,最终丢失了自己的道。在没有道的时代里,各行各业的祖师爷也就不再供奉了。祖师爷不让做有毒的食品,所以祖师爷您走吧。

具体到汉武帝时代,窦婴和田蚡所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就完美的解释了什么叫道,什么叫术。窦婴是个真正的大儒,他跟董仲舒、晁错、贾谊等这种伪儒家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窦婴眼里,道大于天。姓窦,那是老天爷的选择。而道,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当窦太后和汉景帝都说要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的时候,跟这事没一毛钱利害关系的窦婴站出来反对,坚决维护父死子继的权力交接制度。这事放今天,别说一个国家了,就算是一家公司,老板要怎么祸害这个公司,员工不关心,按月发工资就行了。这倒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关键是谁愿意去得罪人啊。

窦婴就这样被窦太后逐出皇宫,革除窦氏族籍,要不是因为七国之乱朝廷实在没人可用,窦婴的政治生命在汉景帝三年就结束了。七国之乱以后,朝中红得发紫的两大高官就是周亚夫和窦婴,而周亚夫和窦婴主政的时候,是朝廷最讲原则的时代。然而正是在这个讲原则的时代,汉景帝不讲原则的废太子刘荣,导致了汉朝最耿直的周亚夫死于非命,窦婴再度下野。

从那以后,虽然窦婴人还活着,也有魏其侯的爵位,但是他的政治生命却画上了句号。汉景帝曾明确的跟窦太后说过,绝不用窦婴这样的人,因为窦婴这个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认得是道,而不是主子。所以,汉景帝后期启用的是毫无建树的卫绾。虽然说汉武帝时代曾启用窦婴当丞相,但是也是被用来当枪使,替汉武帝背了黑锅。

田蚡则是另一种情况,他姐姐王娡出道的时候,还是周亚夫和窦婴主政的时候。那个年代,外戚是贵族圈里边的弱势群体,得俩钱花花就不错了,想出将入相封爵任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像窦婴这样为宗族所不容且才华横溢的,才有可能当个官。太后的亲弟弟窦长君和窦少君都不能封侯,更何况别人呢?况且即便是王氏外戚有机会出头,那也得是王娡的同父哥哥王信,同母弟弟田氏兄弟怎么说都远一层。

田蚡是王氏外戚中最丑的一个,但也是最社会的一个。田蚡不傻,想跟着周亚夫混,他不够资格,因为周亚夫不喜欢他这种人。田蚡现学兵法、武功来不及了啊。所以,田蚡选了一个容易蒙的学问,假扮儒家爱好者去结交窦婴。窦婴倒是有一代宗师的风范,田蚡学问差没关系,关键是有这份心就好。所以,田蚡依附着窦婴,踏上了仕途,当了个郎官。

下面咱们捋一捋这个辈分,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汉武帝的表叔。田蚡是王太后的弟弟,汉武帝的舅舅。也就是说田蚡跟窦婴是平辈,但是田蚡却在窦府装孙子,端茶倒水擦桌子扫地,拍马屁拍到了极致。等到废太子事件之后,窦婴失宠。梁王出事之后,窦家和王家结成了联盟。周亚夫冤死之后,无人制约的外戚载歌载舞,迎来了春天。王娡的亲哥哥王信被封盖侯,田蚡也官拜太中大夫。

汉武帝继位后,王娡升为太后。王太后为了替年轻气盛的汉武帝找个好背锅侠,让田蚡出面请窦婴当丞相,而汉武帝封田蚡为太尉。自此,从窦婴的角度看,他跟田蚡的这份兄弟情发展到了顶峰。

明堂事件之后,窦婴和田蚡都被罢官,但是田蚡是假罢官,窦婴是真罢官。窦婴家的门客都投奔了田蚡,尤其是窦太皇太后死后,田蚡担任丞相,而窦婴的朋友,只剩下了灌夫一人。当年的大儒窦婴,还是那个大儒。而当年的儒家票友田蚡,早就把孔圣人抛到了脑后。田蚡的瞻仰跋扈,我在前边都写过。这些事都是他们贵族圈之间的斗争,但是有些事就不是贵族们之间的故事了。

元光三年,黄河决堤,黄河下游南岸一片汪洋。我的家乡巨野县,在这次洪灾中也被淹没。朝廷准备抢险救灾的时候,由于武安侯田蚡的封地在武安(今河北邯郸)一带,正是在黄河以北,没有受到水灾。而且如果朝廷抢险救灾,则田蚡的封地就是抗洪抢险的前线,想不出血都不难。所以,田蚡不顾天下苍生,力阻治河,良心大大的坏了。就这样的人,早就跟窦婴不是一路人了。而这对兄弟吃过两顿饭之后,吃出了人命。本节,先说第一顿饭。

窦婴赋闲在家,非常的凄凉。昔日门庭若市的侯府,如今门可罗雀。而窦婴唯一的好兄弟灌夫,因犯错丢官,却成了颍川郡最大的黑社会。灌夫这人,家在长安。赶上家里亲人过世,回长安服丧的灌夫去探望了好友窦婴,这一去不要紧,灌夫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这当年权倾朝野的魏其侯窦婴,从没有因为位高权重而轻视自己,如今侯爷如此凄凉,昔日那些好兄弟都另攀高枝,让灌夫怒不可遏。

混黑道的,就讲究个面子。哪怕是岁数大了的大哥隐退江湖,他在道上说句话,后辈们也得给个面子。官场不比江湖,官场讲究得是人走茶凉,不讲辈分,但是灌夫不信这个邪,不让窦婴东山再起,他灌夫都觉得没面子。

那么说怎么才能让窦婴东山再起?官场可不比江湖,不是撒点钱斗个狠就能搞定的。灌夫不管,他就要用黑道的法则办官场的事。当年那些势利小人不是不给窦婴面子嘛?谁敢不给田蚡面子?所以,灌夫打算拉虎皮做大旗,用田蚡的名头帮助窦婴找回面子。

就这样,穿着孝的灌夫去见了武安侯丞相田蚡。灌夫带着黑道大哥的气势去见了国家总理,他以田蚡的老熟人自居。因为当年灌夫在魏其侯府当座上宾的时候,田蚡还在那装孙子呢。灌夫得问田蚡啊,多久没见侯爷了?田蚡这官话自然张嘴就来,忙啊。灌夫接着问,明天一起去看侯爷,去不去?我服丧之身本来不能赴宴,但是为了陪你,我当回不孝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田蚡张嘴就来:好,明天就去。

江湖人讲究一诺千金,既然田蚡答应了,灌夫就告辞了。灌夫离开相府,就回了侯府,告诉窦婴明儿丞相来吃饭。窦婴高兴坏了,魏其侯府上下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的操练起来,收拾房间、准备食材、列好菜谱、挑选演员、排练节目。那个年头没有冰箱,要摆大宴,都得提前备好食材。而且根据宾客的等级不同,表演的节目也不同。比如说社会大哥灌夫来了,奏一曲《最炫民族风》就可以了。丞相来了,得来个《我和你》。汉朝的乐府诗,都是官家等级的象征。

可惜的是,转过天来,窦婴和灌夫从早晨等到了下午,肚子也饿过了劲,田蚡也没来。窦婴倒也无所谓,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人性层面的东西。他知道灌夫好面子,昨儿打包票说田蚡能来,结果今天田蚡没来,脸上最难看的就是灌夫。为了安抚灌夫,窦婴劝他没事,丞相可能事多忘了。虽然这是宽慰的话,灌夫感觉比骂他都难受。灌夫是茅坑拉屎脸朝外的汉子,这事婶可忍叔不可忍,他当场冲出侯府,一路风风火火杀到了相府。到那一看,人家田蚡睡午觉呢。灌夫把田蚡叫起来,说他不顾服丧之身,愿意陪田蚡喝酒。而侯爷什么身份?他老人家为了等田蚡大半天没吃饭,你老田好意思吗?

田蚡揉着惺忪的眼睛,说昨儿喝多了,忘了说的啥了。灌夫怒发冲冠,目眦俱裂,就问你老田现在去不去?老田虚了,总有千军万马在手,现在也没带在身边。灌夫又是个不动手会死星人,他连长乐宫卫尉都敢打,揍他田蚡也是分分钟的事。田蚡一看不就是吃饭嘛,那就吃。

田蚡驾车前往魏其侯府,路上一直压着油门,走的非常慢,灌夫心里就憋着火。等到了侯府喝酒,灌夫请田蚡跳个舞,田蚡不给面子,灌夫又憋着一肚子火。几股火凑一块,灌夫爆发了,虽然没有动手,但是嘴里开始编排田蚡。窦婴一看事态要变,就派人把灌夫拉走,然后窦婴说灌夫醉了,然后正式向田蚡赔罪。也就是这次赔罪,窦婴彻底矮了田蚡一头。也就是说,灌夫精心安排的给窦婴找回面子的活动,整段垮掉,自此适得其反,窦婴在田蚡面前一点面子也没了。

窦婴和田蚡的兄弟之情,也就断了。这顿饭之后,双方结仇。至于第二顿饭的故事,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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