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在家庭教育上犯了哪些错?
作者 玉山
贾政与贾宝玉,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始终不大协调。儿子怕老子,老子看不惯儿子,父子间的别扭,就和天下所有的家庭一样,死结就打在教育这一件事上。
贾政对宝玉,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他自己不是科举正途出身,
“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第二回)
因而深抱遗憾。就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自己的遗憾,希望在儿女身上得到弥补。所以,贾政非常重视贾宝玉的教育。
在贾家一群纨绔中,贾政是少有的端方正派之人。但是,父亲这个角色他没有扮演好。他的家庭教育无疑是失败的。他都错在哪里?
一,缺席孩子的成长。
在大部分时间里,贾政是一个消失的父亲。八十回的故事里,
超过一半,他不在场。
第三十七回,“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
第七十回,“这日众姊妹皆在房中侍早膳毕,便有贾政书信到了……说六月中准进京等语。”
从第三十七回一直到第七十一回,贾政都不在家。儿子成长的重要阶段,他缺席了。当然,工作需要,也是身不由己的。
第七十一回,贾政回家后,“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晏然复聚于庭室,自觉喜幸不尽。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似乎是又不想管教宝玉了。
可见长年宦游,贾政也很疲倦。他要补上天伦之乐,但是这期间子女教育上的缺憾,怕是补不回来的。贾宝玉虽然怕他,但生活里父亲消失,绝对不是幸事。
那贾政在家的时候呢?大部分时间对宝玉也是不闻不问,偶尔抓来拷问一番。有时候想认真管一管,可是夫人、母亲一回护,往往又半途而废。总之,在宝玉的教育上,贾政没有发挥多少功能。
二,不尊重个性,一味强求。
贾宝玉的禀赋特质,贾政从来没有认真对待,更谈不上尊重;
他一心要把贾宝玉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贾宝玉抓周的时候,抓了些脂粉钗环,贾政不高兴,说:“将来酒色之徒耳!”这预示了父子俩人生的方向不一样。
贾宝玉的心思不在经济仕途上,才华也不在举业上,“愚顽怕读文章”。但他也不是蠢材,也不是不爱学习,只是他的天性在诗酒风流一路。这与贾政的满心期待落差极大。贾政寄望宝玉振兴家族,用心举业,一举登科,扭转整个贾家的运势。这不能不说也是用心良苦,也是殷切期盼,只可惜,宝玉不是做这事的料。贾宝玉本是无才补天的顽石,这个一丝勉强不得。
我们常说,要让橘子成为橘子,让苹果成为苹果。非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是个橘子,非要把他造就为苹果,一者做不到,二者彼此痛苦。个人意义的实现,本来就是多维的;有的做事,有的作诗;有的创造财富,有的创造美,多向度各自发展,才是健康的社会生态。鼓励孩子发展特长,允许孩子成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好。而贾政非要强求,非要拿自己的尺度去衡量宝玉,实为不智。
更何况,宝玉还是个孩子呢。贾政好像忘了这一点,也忘了自己年少时,同样是个诗酒放诞的风流人物,同样被父亲严厉管教。这是天下父亲的通病吧,总是以为,我小时候可比你懂事多了。所以看着儿子不成器他难受,他等不及儿子慢慢成长,慢慢成熟,而想把儿子一把捏成他想要的样子。牛不喝水硬按着不行,欲速则不达,这些道理谁都懂,但轮到自己孩子身上就都忘了。
三,简单粗暴,否定过多,棍棒教育。
贾政似乎不会表扬儿子。
第十七回,题写匾额对联,“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有心培养儿子,真是一片慈父肝肠,可惜表现出来却是硬邦邦的。
贾宝玉表现很好,贾政明明也很满意,众人见他又是笑道……又是拈髯点头不语……又是听了,点头微笑,而他却吝于一句表扬。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众人面前认真表扬一下,对提振的孩子的信心,鼓励孩子的积极性,对改善父子关系,必然大有功效。可是他是怎么说的?“不过以一知充十用……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也未见长。”
这还是心情好。生气的时候,就更要命了。第九回贾宝玉上学,向贾政辞行,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儿子去上学,父亲一句鼓励都没有,反而一通骂。
显然,贾政一点不懂正面引导的意义,只是一味否定,打压。他对严厉这个词有误解。这不是严厉,是粗暴。贾政应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他的能力只限于照样复制自己的苦难经历。
第三十三回,因宝玉接连惹出大祸事,贾政给气坏了,“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狠狠地打了一回。
该不该打呢?该打。天下哪有不动手的子女教育。但是打的太迟了!平时不立规矩,不教做人,惹出天大祸事了再打,这打,就不是教育了。这是崩溃。
而且,光打,不讲道理不谈利害,只触及皮肉,没有触及灵魂,打过也就白打了。所以打过以后,我们看不到贾宝玉有如何进步。只是儿子白吃一番苦头,老子白气一场。
最大的错误是,打得太狠了。
“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
“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
贾政一点也不会管理情绪,下手毫无节制,如果不是夫人、母亲干涉,真打出好歹来,岂不抱憾终身?
四,不尊重专业,干预教师工作。
贾政不会教育孩子,却乐于指导宝玉的老师应该怎么教。第九回,贾政说
“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在贾政看来,只要学好“主课”就行了,不考的,都是“虚应故事”,都不要学。贾政的教育观念,在今天怕是不会少了拥趸——什么音体美?什么实践活动?什么课外阅读?高考可考啊?
幸好贾政得个恩荫,否则,以他这个认识水平,要能考得上就怪了。可惜他不知道这个,他以为自己很懂。事情坏就坏在自以为很懂上。
我们一般不会去指导一位老农如何耕种,也不会去品评一位医生的手术方案是否完美,因为我们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尊重专业。但是凡涉及教育,往往就忘了这个,似乎教育不是一个专业,从业者即便在他工作的领域里,也远远不及自己高明。很需要自己指导啊。
贾政指导自己家塾的老师也就罢了,最多贻误自家子弟么。可怕的是,这老儿外放多年,做的什么官?——“学差”啊!真是细思极恐的事。
难怪贾家败落,是天意给那几省学子报仇吧。
拉拉杂杂一大堆,我不是想声讨贾政。只是对照之下,觉得,贾政这些毛病,我身上都有。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我感到难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掉。又是开学季,闲扯一通,用来提醒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