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里的家园
山有山的荫庇,水有水的范畴。一条大河,即便是没有水了的大河,好像仅仅是凭借着依旧躺在大地上的宽宽的河道和既往曾经有水的时候的记忆,便依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葆有普通的平原地貌上很难有的葳蕤与蓊郁。
这一方面是因为过去依水而居的漫长人类生活习惯中在河岸上的植被遗留,另一方面也因为河道下面地下水可能相对还要多那么一点点的情况。尤其是接近水库的河道周围,因为上游不远的水库总有一股窄窄的流水下泄,不知道是闸门关不严还是因为坝底的石头缝隙里多少有些渗水,反正这些许的流水在广阔的河道里造就出了一片浩渺的湿地景观。水草茂盛,众鸟翱翔;芦苇丛生,青蛙鸣唱。
相应的,河堤之外的田地里的景观特征也是树木多庄稼少,蔬菜多粮食少。这在南方,在山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在干旱而又精耕细作不肯让一寸土地闲着的华北平原上,却已经属于异数,属于还能从某个角度上依稀望见大地植被多样而丰富的时代里的诗意角落。
而老路的新家,就在这样的地方。
他退休以后在河边承包了上百亩土地,全部种上了槐树,都是带麻子点儿的青皮国槐。槐树的优点是不生虫,树荫浓郁,盛夏里开出来的槐花娴静安详,结出来的槐树豆还是药材。这个营生从经济上说未来一定会有回报,而眼前最大的收益,除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之外,就是安家于林中的远离尘嚣的享受了。
这种不期然之间的收获,也许是在承包之初所始料未及的。住到槐树森林之中,一年一年的时光过去,槐树慢慢长大,林荫越来越浓郁,林中的鸟儿也越来越多,早晨的朝露和岚气,傍晚迅速生长起来的阴凉和幽暗,都非常宜人,宜人生息,宜人眠醒。
在我们雾霾日渐严重、热岛效应越来越强烈的山前平原上,真正离开城市乡村,离开众人聚居的楼宇街道,置身荒野,安家于林中,竟还能有如此的若是身在山巅一般的好感觉,实在是让人没有想到。
我们在大地上的漫游中偶然抵达了老路的槐林,在支好桌子野餐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扛着锄头走过的老路。他这样地感慨着告诉我们,与没有退休之前的生活相比,好像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才是冥冥之中一直在追求着的。他如今的投资好像不是为了将来卖树挣钱,而就是不断地在建设自己的家园。
我们在他非常有特色的槐树林荫道上走了很久。不宽的水泥小路完全被槐树林荫所覆盖,即便在白天也能形成一种黑森林似的幽暗景观,和外面的温度能差上好几度。在夏天,这好几度的温差一下子便让这槐林中的林荫路成了避暑的天堂。
虽然林中建路的初衷也许仅仅是劳动的时候行走方便,不过几乎在建成的同时它就成了一条似乎是专门开辟出来让人深入槐林的游览通道。沿着这宜人的林中小径,从老路在林中的家,一直可以到达槐林在各个方向上的最远点。在其间任何一段路上盘桓或者端坐,都是罕有的享受。
老路再三邀请我们到他森林中的家里喝点热水,因为第一次相见所以没有好意思相扰。不过真要体会林中居民的生活味道,还真是只有住下来,哪怕是在院子里支起帐篷住下来,才能细细地体会晨昏之间的全息的声光色,才会有全方位的享受。因为只是这样从下午待到黄昏,便已经有了被林中的气息逐渐浸透了的好感觉。
黄昏将至,湿凉的气息在大地上生长,一整天的饱满的阳光被无数的槐树树干枝杈、叶子根茎吸收以后,现在开始迅速地释放;植被的馨香在和煦的药香味道的风里一点一点地弥漫过来,将人整个包裹起来,让人陷入沉静的思绪里,陷入喜悦的平和中。
鸟儿在归巢,喜鹊的叫声响亮而空旷,如果不是被茂密的槐林所压制着,就一定会产生遥远的回响。紫榴榴厚重短小的的叶片微微晃动着像是在领略晚风最后的抚慰,对于又蹲下来认真地摘了榴榴吃的孩子弄得满手满嘴的紫色,它显然是怀有一种大度的讪笑之态。因为不必像庄稼地那样大规模地使用除草剂和化肥,这一片浩大的林莽之上的草木正在恢复既往大地上品种多样的野草野花的勃勃生机。
生物品种的多样性其实是天然地让人喜爱的,常有周围的乡间的老人孩子,不约而同地将这片盛大的林子作了好玩的公园,走路玩耍,或者干脆就只是像我们一样稳稳地坐下来。坐下来体会看不见甚至也描述不出来的气息,追寻远逝了的河水涛涛、植被丰饶的过去,享受天地之间人和植物一样茂盛的时光。
老路在槐林中的家,千金难求,实在让人羡慕。羡慕他能够用行动将自己的理想付诸眼前,羡慕他能在这雾霾之下的喘息都已经困难起来的时代里找到一个俯仰天地进出林莽的所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
摄影:路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