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华:【故乡的井】
故乡的井
◎王忠华
【作者简介】:王忠华,烟台纯邦商贸有限公司经营者,忙碌之余,喜与文字结缘。已在《现代家教》《烟台日报》《胶东文艺》等报刊、微刊发表作品多篇(首)。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及微刊编委。悠然、怡然、坦然、自然地记录生活中的人与事,愿与文学爱好者共同学习。
倚窗而坐,望着桌上刚沏的三七花茶,清香四溢,浅绿而清透,还没来及呷上一口,那边的先生便说:“净水器的滤芯要换掉了”,又要换了?果真是买得起骡子配不起得鞍呢。喝上一口,温润的茶香,有些许苦涩,而后回甘。随着人们对健康、生活、生命、生存质量的提高,水的污染,食品安全使人忧心忡忡,家家户户,小区中都有了净水器,超市中桶装,瓶装的形态不一的纯净水更是琳琅满目。水质是否纯净,无人问津,只是给人一种心里上的安慰罢了。
此时的我便想起故乡的那口老井,老井,老也,建于哪朝哪代,哪辈哪世,无处考究,老井虽老,它总是静寂地,安然地履行着自我的使命―――直至今日。
在父母含泪与不舍的挥手中,送别一程又一程的路途中,打点着行囊,离开了那片栖息的黄土地,它贫穷但充实富有,虽闭塞简陋,但祥和安逸。守着那份清贫走过我的童年和不经的少年,四十不惑,回往着曾经,那是我一生走不出的乡愁,烙印心中挥之不去。
闻着泥土的清香,踏着熟知的路径,回到故里,每每驱车回家,萦绕耳边的乡音,热情地寒喧,眼前是一张张被岁月雕琢老去的容颜,感动中夹杂着酸酸的泪水,转身擦拭着滴落的泪,落下了,砸在脚下,深深地熔入黄土里。
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巷,由西向东一直延伸到村东尽头,尽头拐角处平坦的洼地,便是故乡的井。
井,水之源泉。水,承载着生命的根脉。
老井终年张望着蓝天云霞,滋养着清贫的流年,荣辱不惊地守望着一茬一茬的人——新生与老去。井的四周被水泥砌成方形小屋,外面镶嵌的木门,已斑驳,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门锁,观望着一家家新旧的门庭,不时地传来几声犬吠,告知主人有陌生人来过,落日的霞光洒满村落,青石巷越发光亮。
“嫚,回来了,多住几日吧”
“长破模样了,没小时候话多”……
关切地问候,一声声地喊着我的乳名,在饱含深情的乡音中打开了岁月浓墨的画卷,伸展开来,一幕幕场景,一个个故事顿时鲜活起来。
小村在牟平县城的西南端,四周群山包裹,安静地座落在海拔600多米的垛山脚下,典型的山区地貌,村里百八十口人都吃这口井水,小的时候,清晨的睡梦总是被爸爸咣咣当当的挑水声,伴随着哗哗地往水缸里倒水声叫醒,小村的清晨也总在吱吱扭扭的扁担声中被唤醒,在你来我往,相互问候中,叮叮当当水桶的碰撞中,宁静的小村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当袅袅炊烟断断续续掩隐在小村的上空,大人们吃完早饭,收拾妥当,上山了。我们离开了父母的视线,四处狂野,当然那口井――平坦的洼地便成了我们光顾的领地。四周榆树繁茂,婆娑的枝条遮天避日,树下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石块供人歇息,随心所欲或躺着或坐着都可,我们和泥,玩泥巴,办家家,打水仗……
全然不顾回家母亲的数落和一顿棍棒,喜乐着,忘情狂野着。
大奶奶的家和二爷家在井的两边隔门相对,最主要的是洼地处有大奶奶种的各种蔬菜瓜果。杏、桃、李、核桃。吃的东西多了去,大奶奶耳朵有些背,整天踮着小脚门里门外地忙不迭地侍弄着她那些宝贝,我们只有等着大奶奶累了,在树下坐下歇息时,把守的把守,望风地望风,偷偷地摘下黄瓜,拿到水洼处洗洗,(水洼的水是担水时涮水桶倒掉的水,多了便形成了一个水洼)。便胡乱地塞进嘴里咽下。满足中透着紧张,小心脏“砰砰”地跳,我们惬喜着,四目相对,便捂着嘴蹲在旮旯里“噗呲”“噗呲”地笑着。每每此时,大奶奶便望着前方,头也不回,大声地喊到“哪个小兔崽子又惹祸了,谁又爬上了井台了”。那喊声充满了关切与怜爱。大奶奶有时也呼喊我们抬抬水,拔拔草,这是我们很乐意做的事,屁颠屁颠地,因为干完活后,大奶奶会随手在菜架摘几个黄瓜,西红柿给我们吃,还满脸堆笑说:“小兔崽子吃了别在惹祸了”。饱经沧桑的脸上顿时堆积着许多深深浅浅的皱褶,那时我们会慢慢地,有些不舍下咽,咀嚼着,咂吧着滋味“大奶奶黄瓜好吃,真鲜”那气势很是仗义。
在洼地疯打嬉闹,从没上过井台,因为大奶奶和二爷吓唬俺们说:“小孩子不能上井台,井里住着癞哈蟆,怪异可怕,你一看到它,身上就会喷出毒来,弄瞎眼睛”。于是,在我心里或多或少地对眼前的井有些许恐惧,只会远远地看着大人挑水。
好奇驱使着我,要去看看井里的癞蛤蟆是啥模样,终有一日,我让英子蹲下,我踩着英子的肩膀爬上了井台,上了井台也是趴着,匍匐式地爬着往前移动,生怕惊动那生灵,井台的四周是用水泥摸的平平的,中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井口,四周是用四条长条石头围合,石头上凿的纹路清晰可见,许是为了防滑。我爬着到了井边,伸头望着井里,哇!一阵凉气扑面而来,水面如一面镜子,照着我满是泥巴的脸,时长时宽,不象我。四壁是用石块砌成的,上面长满苔藓,已不见石块的棱角,周边幽暗深遽。只容有明晃晃地水光在中间。下面的英子压低着嗓子问我:“看到癞蛤蟆没?”我做着各种鬼脸,也没诱出癞蛤蟆。渐渐地才晓得,那是大人们善意的慌言,怕我们疯野了不小心掉井里。
井边不仅是我们孩子的乐园,大人们也会聚在这里纳凉,歇息。白天会有大姑娘小媳妇纳鞋底,织花边,做着各种手工,张家长李家短,许多家里闹着矛盾的小媳妇,在你一句,我一语中和解了。更多的是择洗菜的,浣洗衣的,她们渴了,便用一个小铁桶去井里打一小桶水,(那小铁桶是用吃剩盛罐头盒子,在两边凿上两个眼,用铁丝联结便成盛水工具)我也常常给她们打水,打上来的水先喝一口,清冽甘甜,透心凉。
浣妇归家,暮鸦归剿,劳作的男人们走到井边,打上一桶水,倾斜着水桶咕嘟咕嘟地喝个痛快,疲劳顿消,惬意舒适,神情气爽。
老井,有着它的神秘,有着我至今也没法解开的情怀,这口井供给着全村人吃水,干旱时山上庄稼浇灌也用井水,很是奇怪,水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遇到大旱天,村里的百姓会下井淘淘井底的淤泥与沙土,淘井之前,要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二爷爷和几个长辈找来一个小桌子,上面用红布遮盖,用一个碗,里面盛上干的麦子,碗的中间插上三柱香,在桌子的前面放上水果,仪式开始了,二爷爷和长辈在前面跪着,后面是几个青壮男劳力,他们嘴里还念念有词,词的大意主要是说干旱天,要淘淘井,惊动井里,水里的神物别在意,四周也有众多的人围观,我们也安静地贴在墙角,在我们懵懂与好奇中,在大人们的虔诚与敬畏中,三柱香已成灰烬,仪式结束了。我想举行仪式一是:保佑下井淘井的人平安,二是:那仪式跟干旱天村里的人去庙里求雨相似,只是那是庙,而这是井。还别说,没过几天,定会降场大雨。
“井”字在中华民族的方块字里,实在是一个美丽的象形符号,难道有着天之神奇,无处查寻。
“男人不上灶,女人不上井”,听说是老祖辈的规矩,而母亲六岁时便和姥姥去井边抬水,只因姥爷去了战场,一去便阴阳两隔。姥姥娇小而干瘦,母亲便和姥姥抬水,井边湿滑,多次摔倒,那是常有的事,天不语,哭无泪。母亲说十二岁时自己便挑水,甩桶,拔水伴随着母亲大半生。村里有几户五保户担水也很困难,大表哥默默地承担了,解决了五保户吃水困难,直至上了高中远离了村子。担任村支书的爸爸看在眼,急在心里,多次奔波与百里的县城,终于于1983年村上有了自来水,还是原来的老井,只是外面加盖了屋子。 至此,圆润光滑的青石小巷里结束了吱吱扭扭,咣咣当当的担水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水笼头哗哗的声响。
站在井边,触摸斑驳的外墙,有种隔世的遥远,大奶奶和二爷爷都以90多岁无疾而终,只有那风雨飘摇的老屋,静守着那份寂廖和荒凉。村上的老人们都说,这口井水养人而宜人,从没发生伤与亡,我宁愿相信是百姓的善良与虔诚,敬畏与相守,深得老井的庇佑。宁静的村庄,那份乡土气息彻底湮灭在岁月的风尘里,深遽的老井还在日夜波澜不惊地履行着它的使命,只是墙角的水桶,已孤寂地垂垂老矣,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某个黄昏和清晨有人提起。
老井,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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