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笔记:车在端村过渡口

梁东方

现在即使在多水的南方,渡口也已经少了很多。桥梁技术的大幅度进步,已经替代了大多数渡口;何况在干旱的北方,有水的地方本就不多,即使有河往往也已经干涸,即使没有桥,也可以直接从河道里通行了。就算是没有桥、没有可以在河底经行的路,河岸公路的强大而快捷的绕行功能,也已经将大部分的渡口给直接废弃了。但是,白洋淀端村的渡口却一直在使用。因为绕行不仅很远,而且也没有好路可走,去往淀南地区,走码头坐渡船是最近便的。

这个还镶嵌在真实的生活需要里的端村渡口,可以载人也可以直接载车过淀,这样既可以节省绕行的时间和避免一路颠簸,也可以体会淀上生活的原汁原味,比那些旅游的坐船游览,其实更贴近白洋淀的原生态。

这个渡口的管理似乎带有很强的民间性,两边两个码头上都是几个老人在收费和管理。只收钱不见给票,口耳相传就是每辆车20块钱,不管里面坐了几个人,坐几个人也都不必再买行人船票。而没有坐到车里的人则按人头收费。一趟船可以带六辆车,一共两排,每排前后三辆,行人只能站在船头和车边一点窄窄的地方。渡船上的车不足五辆不会开船,就是等着,等着到了终于到了五辆才开。这种效益最大化的原则,直接覆盖了定点出发的公共交通的刚性属性;却也是开车坐船的人都能理解的。大家都只是安静地等着,“安静地等着”像是船上不同于车上的人们一种普遍特殊状态。上了船就要守秩序,就一切都由船家说了算了。

端村这边因为码头就在村边,所以店铺摊贩也很不少,主要卖的都是荷叶和莲蓬之类的水产品。而对岸实际上已经在白洋淀里面,从大堤上铺设了道路深入过来,没有人烟,除了小卖铺就是那几个收费的老人的窝棚小房了。

一位收费的老人手里攥着一把钱走到车前一辆一辆收费的样子,很熟练,也很潇洒。他一条裤腿挽着,露出黝黑的脚杆;嘴上的烟歪歪着,既有一种职业性的收费员的一丝不苟,也还有一种不容讨价还价的江湖气息。

渡船非常简陋,操纵杆也就是方向盘,很像是自己焊接上的铁棍子;发动机则像是拖拉机上挪下来的,乌黑乌黑的,全部裸露在外;隔上一段时间,来回跑上几趟,再靠岸的时候,就会有老人提着塑料大桶过去给里面加加油。从味道上判断,加的应该是柴油。

等车和人都上了船,两位老人一左一右麻利地撤去架在船身和岸上的铁板,解开两侧栓船的缆绳,船身在突突突的剧烈声响中震颤着,先向前走,再向后倒——最后形成有发动机的一侧在后的船行格局,这样所有的车辆就都是车头逆着前进的方向了。

浊绿色的淀水被划开一道圆润的波澜,水波渐次向远处荡漾开去,将荷花、芦苇和荷花芦苇下面的鸭子,都推着起伏起来;一波一波的,像是某种孩子才会喜欢的可笑游戏。隐约可以看到航道两侧是铺设过砖头的,说明航道下面也铺设了,大约是为了不让航道中长水草。那是铺设在水底的路。

没有谁提醒,开车的司机,即使像我这样第一次开车上船的司机也都在第一时间里拉上了手刹。凭着本能大约都会得出这样的判断:水对船的摇晃,或者骤然而至的风,都会让车有可能摇摆移动起来。反倒是开船的人不以为然,认为绝对不会有事……

大约一公里的行程,从这一岸出发实际上就已经能看见对岸的房屋,但是船行驶起来却是需要十几分钟时间的。人们这时候不觉着时间长,人们会在水波荡漾的白洋淀里进入到一种欣赏的状态里去。不管是立在船头的人,还是坐在车里的人,都会手举着手机,对着周围的一切拍啊拍。那些显然是本村的学生们,对周围的一切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只是低着头刷着手机,不抬头看周围的风景,更不会对着周围拍照。

船到岸边,会有一个对准码头上的停泊位置的调整,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船后面扶着铁棍子驾驶杆的船老大都会很熟练地根据水波的方向做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微调。而岸上最后时刻才从窝棚小屋里走出来的老人,则会准确地将缆绳套在地面上坚固的固定物上,与此同时铁板已经连通了船身和地面,行人鱼贯下船以后,最后一辆上船的汽车开始倒车,倒到地面上以后一个横向打把,就可以正向驶出码头了。一辆辆汽车在经过不无笨拙的倒车下船过程以后,都像是终于从笼子里被放出来撒了欢儿的鸟儿走兽一样,迅猛而敏捷地奔驰起来。

两岸两个码头上都有小巴公交车,公交车上的行驶标志上都写着“码头”两个醒目的大字。还有拉活儿的私家车,摩托车和三轮。下了船的旅客上了这些适应或远或近的距离的交通工具,一船的车和人很快就消失到了陆地上了。而回行的船已经满载起航,继续着自己一天一天经久不息的往返。

如今的白洋淀大多数过去的纯水村都已经修建了桥梁和陆地相连,端村渡口这样依然靠着古老的渡船沟通两岸交通的地方已然不多。有幸这样走一次,亦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时代可以让一种交通方式大盛,也可以让一种交通方式渐趋没落。而交通方式的变化,更是地理格局的演变和技术进步的直接体现。对于既往天经地义的交通方的不经意的使用和参与,于今或者就有了告别的意味。这是在端村开车过淀的一点点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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