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逍遥

月中逍遥

文/老庄友华

我们可以很经常、很随意的举头望月,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任凭月有阴晴圆缺,任随人在坐卧立走,无论我们处于海边山头,还是阳台窗口,一样都能极轻松、极率性的作月中漫游。

仰面太清,目光共幽思齐飞,意动辄遍游月宫,交睫已往返大千。没有舟车之劳顿,没有喝斥白眼游人止步之败兴,也没有门票车票宿票餐票之烦心。

月是夜的眼。

满月圆圆,恰似脉脉含情的杏眼。

新月弯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演绎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夜之眼,高悬在幽深的夜空,由上弦至满月渐渐张开,经下弦而朔月缓缓闭合。不论大小圆缺,同样都有趣味,趣味又有不同。

这夜之眼,乐于变化,勤于变化,从不懈怠地日日新又日新。当然,它也自有不变的坚守,永不改变那份皎洁清亮、大度宽容……

月光弥漫在天地之间,清淡如水、朦胧如雾、和煦如风。

这月亮倾洒的博爱之光,慷慨的沐浴着你我他,公平的普照着富贵与贫贱,宽厚地分享给爱它恨它不爱也不恨它的一切人。

这月亮喷吐的浩然之气,浸润着我们的身心,引导着我们去追寻歌德望月的感受:“你又把山谷密林/注满了雾光/你又把我的心灵/再一次解放……”

不敢想象永远没有月光的夜晚。不敢想象地球与人类如果失去月亮,将是怎样的孤独、单调、黑暗……有科学家说,要是没有月亮的遮挡护卫,地球大概并不适宜生命的繁衍,也就不会存在这个充满生机、智慧的人类家园。

对月感怀伤怀乃人之常情。

无月不登楼,月夕上楼频,举杯邀明月……人们对月亮的这份依恋,是因为月光的宜人?还是月姿的曼妙?或者是因为月亮不仅让地球潮汐,并且也让人类的血液与情感潮汐?有学者相信:人类的爱恨情仇、七情六欲以至犯罪率,都与月圆月缺脱不了干系。

人之观月,却是大异于月之顾人。

人人眼底,都有一轮与众不同、只属于自己的月亮。悲痛满腔义愤填膺的屈原如是诘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怀才不遇恃才傲世的李白这般狂呼:“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有帝王之概怀帝王之心的曹丞相,看到的悟出的是“月明星稀。”《红楼梦》里欲出人头地偏穷愁潦倒的贾儒生,仰视着羡叹着“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百姓仰头看。”

人人心中,都有一颗与众不同、只属于自己的私心。虽然这私心也有宏大与渺小、高贵与卑微的区别。

人的思想最神速最广阔。广阔到能够包容整个宇宙;快速到无论多么遥远的距离,瞬时即可达到,光速也不能相比。爱因斯坦就曾神游百亿光年之外,打探过这个宇宙的边界。

人的思维最自由最神奇。神奇到能够清楚地感知自我、感知世界;自由到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天马行空。

就是云浓的中秋,我们如果放纵幽思,依然可以摸到一颗滚圆的月亮。

纵然朔月的黑夜,我们也能踏着古人的思路,探访神话传说的圣墟。现在又有了“阿波罗”飞船的轨迹可以攀援。这一轮明月,当然随时随地都能自在于我们的眼底心中。

月宫飘渺间,高处不胜寒。

民间传说的广寒宫里,千百年来一直就有嫦娥捣药如故,吴刚伐桂依然。嫦娥偷窃了丈夫的灵药,自己升天成仙。因此遭受天庭惩罚,长跪捣药无穷已。

有诗人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真会后悔么?终日捣药,苦虽苦矣,但她会不会早已明白:敢做必须敢当,于是心安理得、甚至怡然自乐?

谁又敢说,嫦娥没有嘲笑被她远抛身后、又远不服气的众生?就凭这场超凡脱俗的风流潇洒,嫦娥大可以笑傲江湖:想做的做了,该做的做了,愿望的实现了,还为人间留下了一段佳话、一个榜样、一份憧憬……

嫦娥悔也不悔,旁人终是说不清。大凡得道升天的高人,都不会低俗到爱好唠叨、热心解释。嫦娥芳唇不启,就只能将她的谜底永远留在迷也似的月宫。

吴刚因为学道违规,被责罚在月宫砍伐桂树。

月桂树高五百丈,粗壮可想而知。吴刚挥斧砍下去,树上略显伤痕。举起斧头来,伤处又愈合如初。虽然纯属无用功,这傻兮兮的汉子,也只能重复不断地砍了又砍。

无独有偶,希腊神话中亦有类似的惩罚:西西弗斯泄露了宙斯的秘密,因而遭受天谴,要日夜不停的将巨石推滚到山上。而巨石到了山顶,就自动滚落山下,西西弗斯只得永无休止地推而再推。

电影《摩登时代》中,工人们不断重复着机械性劳动,全然异化成了机器的一个部分、一个零件。卓别林籍此表达的,也就是现实中人生无奈的悲哀。

被迫重复单调、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于智慧生命,显然是极恐怖的惩罚、极残酷的伤害。不然,东方玉帝与西方宙斯,何以如此这般殊途同归、如出一辙?

我们的童年,是相伴着广寒宫、月桂与玉兔这些生动传说一路走过来的。

然而,“阿波罗”飞船的看法却不同,它告诉世人:月亮只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地球卫星。地球上看得见的正面,看不见的背面,都只有死寂荒凉,尘埃乱石。月球上没有水、没有氧、没有声音、没有生命……鲁迅让羿射上去的三支神箭并不存在,洒向地球的月光其实是窃自于太阳……

科学总是残酷至此,真实总是荒凉如斯。

是不是因此,才人人都有了一份逃避现实、排斥真相,不知不觉走上屈原、李白以及阿 Q 们美丽幻觉之路的倾向?

少年时代无书可读,抄写背诵过别人手抄的《增广贤文》。读“月到十五光明少”,自以为一定是人家抄错了:月到十五,本该光明多嘛!等到后来明白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才知道其实是自己错了。

懂得自己的想法也会出错,是十分艰难的。懂得人的认知永远有限永远渺小永远可怜,更是万分艰难而痛苦的。

人生困惑知多少?

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们许许多多认认真真的自以为是,是耶非耶? 只有老天才晓得,只有上帝在笑着。

太虚渺渺,云汉迢迢,月儿弯弯复又圆圆。

夜的眼开合之间,人类一代代生息繁衍,世事一番番沧海桑田花样翻新……于是人们感慨: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月亦将照后人。

月光不老么?现代人都知道,月亮不可能永远不老,地球太阳也会有时而尽,银河宇宙亦将有时而尽……古人羡叹月光不老,更多是在哀叹自我的生命,暂短得转瞬就会逝去,无常到随时可能终结。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众生又何处可逃?

我们学不了鲁迅笔下的神人:做了人类想成仙,扯着头发想上天。

曹操的对酒当歌,含有太多的悲凉与无奈。李白要学孔夫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曾经宣示“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但这样的谪仙境界,也不是凡夫俗子们想学就学得来的——没有多少人,能够有钱加有闲,且无责任无负担,潇洒到想去哪里去哪里,自在到想干什么干什么。

行动不能任性,心动还有自由。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经常而率性地举头放眼、意动神驰,并有可能听见黑格尔在天上召唤:一个民族需要一群仰望星空的人……

自由之思想,其乐也无穷。我们何不放纵想象、放飞精神,向天际翱翔,去月中逍遥。

说明:本文系当年报社约写的中秋应景作文,曾刊载于1988-9-24《荆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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