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学:小站风云(3)枯藤野草盼新春|小说
文/王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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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枯藤野草盼新春
当晚听到杯落声响的还有一人,就是住在运转室旁边的朱一铁,他是去年五月调到渝口车站的。
朱一铁原在长扁弯车站,这里离城镇远,工作单调,清闲,车站食堂一天三顿饭,开完大门紧锁,喝开水用火极不方便,他胃病需少食多餐,扫地面以此换取潲水喂猪的田婶心肠极热,在他半夜饿得难熬,能掐会算似的端着面条推门进屋。
“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东西?”
“你们单身汉的一举一动逃得过我的眼睛?你晚饭只吃了一口,不饿才怪,那回捡到的空药包一看,就知道你胃不好。”
朱一铁美美吃下端来的面,不涨不差,舒服极了,掏钱,田婶说见外的话以后就不端来了。她拿起桌上书本子瞅瞅地说:“你也喜欢唱歌子?我那女儿亮起嗓门一天唱到黑,唱歌能当饭吃?”
“你有女儿,多大啦?”
“二十岁了,在她舅舅家读书,今年高中毕业,女娃子家文化高低没啥,只要找个好丈夫,一辈子就安稳了。”
春去冬来,花开花落,转眼朱一铁在长弯站两年多了,前几天连顶两个班没睡好觉,加上淋了雨,患重感冒昏乎在床上一天一夜,田婶端茶倒水喂药片,给他洗脸擦脚,把换下衣服裤子袜子洗净叠好,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朱一铁起床小便,她赶忙扶着,给他穿鞋子,把尿盆端进屋里来,小解后端出门倒进厕所,朱一铁感动得眼花转说:“田婶,你跟我亲妈妈一样,以后只要做得到的事,你只管说。”
“朱师傅,看你忠厚老实,又有文化,想拜托你一件事,不晓得行不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说呀,田婶,我朱某别的不行,但男子汉一个,言出九鼎,只要答应的的事,至死不忘。”
田婶四周看看,然后极正经地说:“朱师傅,我想托你给我女儿在铁路上找个朋友,不敢夸我女儿,在这四乡八村还算个出脱的乖女子。”
朱一铁一震,光棍一个,给俏女作媒,无心说别人有心说自己,她女儿啥模样?自己三十四五岁了,病如此重,就犹豫豫,不知如何答。
田婶看出他的疑惑说:“朱师傅,你把我女儿当作你妹就行了,在你们铁路小伙子中,给她说一个行吗?”
“行。”朱一铁如梦猛醒,赶忙答应。
当夜,朱一铁晃惚摸索起来大解,过铁路不慎摔倒钢轨上,此时一辆机车顺坡溜放,端面来的田婶见此,扔下碗筷冲进道心,把他往外猛推。朱一铁得救了,田婶却被机车轮切掉两腿,人们赶来她危在旦夕,面对朱一铁使出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朱……师傅,托你的事,一定办到,要我女儿过……好日子。”话后,永远闭上眼睛。
埋葬了田婶,与她的女儿银花第一次见时,格外吃惊,山村竞然有这样的美女人,窈窕丰满,细皮嫩肉,柳眉大眼,声脆语柔,似清风抚面酥得心尖痒,如嘴里含糖甜滋滋热血流,如此美丽年轻的姑娘找对象何难?有谁亨这份艳福呢?他搜肠刮肚地横思竖想,一个个小伙子冒出来又被否定,不是品行不端就是文化太低,或者人矮肉横,或者脾气暴燥……别慌,好事不在忙上,是姻缘的,跑都跑不脱。
“说呀,啥事?”银花听说母亲生前对他有所托,追问道。
“要我帮你在铁路上找个男朋友。”
“要你帮到找?我找不到哇。”银花噘嘴跑到一边,忽而又跑过来闪着大眼睛说:“铁路真好咧,开火车神气,工资高,大人娃儿都有保障。”
“你喜欢铁路小伙罗?”
“死坏。”她纤拳轻打他胳膊,满脸通红。
“别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几岁了,正正当当耍朋友,说说,你有啥条件?”
“人要高大,模样说得过去,年龄比我大三四岁就行了,还有……象你一样有文化,有本事,且听话。”朱一铁暗叫,银花女子,你条件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可现在好多铁路小伙子说,宁愿找模样一般自带‘饭票’(工作)的,也不要没工作的,人再漂亮当不了饭吃,这些你知道吗?
为完成田婶的嘱托,朱一铁尽心尽力,然而高不着低不就,美事一直没成。银花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火车站附近做临时工,她爱在头上插朵鲜花,闲时到小河边放开嗓门儿歌唱,那优美舒展的歌声顺着河面轻轻地飘,细细地游,翠竹碧草笑了,鸟儿鱼儿醉了,当然最醉最笑的是朱一铁,他没想到银花还有这门特长。
他挺喜欢乐器,笛子、手风琴、二胡,摆弄得挺拿手,随身携带的口琴拿出就伴奏,乐融融的快乐。
银花继承了母亲的勤劳、聪慧,时常给朱一铁整理屋子、洗衣服、铺盖,弄点什么好吃的,都端来一起用,她还找了许多小单方给朱一铁治肠胃病,熬中药的味儿熏得泪水长流也无怨无悔,慢慢地银花音语笑貌在朱一铁脑海里越来越深,有两天烦躁,他思来想去,才发现银花到城里办事没回来。
一天,银花告诉朱一铁,她找到男朋友了,是工程处修铁路的,朱一铁说他很高兴,然而她走后却闷闷不乐,心重灌铅,做什么都聚不稳神儿,担心她找的人不可靠。人家多大了,二十多岁了,周围团转像她这样的女子娃儿两三岁了;离不开她了?她是你什么时候人?她是田婶的女儿,必须帮助的对象,糊涂,混蛋!
两个月后,银花把请柬送给朱一铁说:“明天我们在古竹山庄把事情办了,你一定来哟。”
朱一铁猛地一怔,心尖发痛说:“我来……一定来。”片刻改口道:“哦,我忘了,明天又要替人顶班,不来了。”他打开皮箱,掏出涨鼓的一个信封递过去说:“没给你买什么时候东西,三千元,算我的祝贺,拿到。”
“不要,朱哥,我们钱够了,你身体不好,自个儿用。”
朱一铁把信封硬塞进她包里说:“你们结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你妈妈坟墓前磕头告慰她老人家。”他的话变了音,低沉沉的,像在哭泣。
首先哭出来的是银花,鸣鸣咽咽,双膝跪在地上向朱一铁磕头说:“朱哥,我走了,感谢你多年的关照,我带的新药撂在桌上的,你一定记住吃哟。”
银花出门后,朱一铁再也忍不住了,扑在床上,一拳一拳地揍着床板,用被子捂住头放声痛哭,此时此刻他清楚明白了,自己爱上了银花。一个声音道,你岁数多大了,合符她的条件吗?然而不听话的感情湖水发疯般狂涨,他抓过银花唱歌的照片雨点般狂吻,我的银花你不能走呀,我不能没有你呀。
他恍惚地来到坡上田婶的坟前自语:“田婶呀,我真傻,你提给银花找朋友,为什么不问你,我自己可不可以,你说可以,我就可以,你走了我去问谁?银花也走了,明天她扑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很晚了朱一铁才高一脚低一脚满身泥水地摸回屋,倒在床上浑身爆热,眼冒金花,虚汗直淌,似掉进冰库,冻得牙齿索索地响,接着昏昏沉沉,没多久什么也不知道了。
人们发现朱一铁病危是次日中午,七手八脚送到附近的医院急救,第二天傍晚他才醒过来。白墙、白被、白衣服,问:“我在哪里呀?“
银花轻轻地过来说:“哦,朱哥,你终于醒了。”
“银花,你也在这里,你不是做新娘了?”
“命苦啊,朱哥,结婚那天晚上,他喝酒兴奋过头,突发心肌梗塞,死了。”
“是吗?”朱一铁才见她眼睛红肿,戴着青纱,劝慰说:“没什么,天下的男人多着呢。”
朱一铁被转到铁路中心医院,一住半年多,一天银花哭哭啼啼地说:“朱哥,你给我说的他,今天他说不干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地说。”
原来,朱一铁为了割断自己对银花的奢想,就托人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以为她嫁了,自己就不会乱想了,短痛总比长痛好。介绍的那人是采石场小伙子,不是听人说两人年底要结婚吗,怎么会发生如此事?
劝了会银花,她走后,朱一铁悄悄地出院外走,路过路边小店时,飞来熟悉的声音,他一怔,不是那采石场的小子嘛,就悄悄走过去。
“哎,听说你把那俊村姑给甩了?”
“是呀,这种女人,样子好看,顶多多啃几口。哎,不带饭票的货,和她耍朋友,不就是看在她妈死后留下的赔偿钱嘛。可她经常给啥子朱哥,买高级药、高级补品,昨天偷看她存折,没有好多钱了。要找她,还要找人养我呢?”
“哈哈哈……”
“哎,三娃,你和俊姑娘那个没有?”
“没有,那回我按住她脑壳亲个嘴,还遭她把嘴皮咬破了。”
朱一铁听后愤恨无比,机灵一动,忙去约了几个朋友来帮忙,他先冲进小酒店,一把抓起那小子的衣领,朝着脑壳嘣地就是一拳,那小子踉跄地跌在地上,鼻血满脸。
旁边几个人惊吓中醒过来要帮忙,此时,门口闪出五条大汉,齐步入屋,大声吼:“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哪个敢上,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大汉们受过田婶滴水之恩,今天涌泉相报。
傍晚,朱一铁的心才平静下来,银花姑娘太好了,事我引起的,我害了她,要是我不病,她会花那些钱?那小子也不会……也好,坏事变好事,不然那贪财无义的家伙真和银花结婚后,不是那害她一辈子么?
近几天他反来复去地想,一个女人怎样才能获得男人的由衷的爱,向银花讲了许多:女人外表美固然重要,但男人更看重内在。加紧用知识充实内在吧,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银花发奋学习,不放过任何一次补充“营养”机会,一朵鲜花成熟丰满起来。
半年后,铁路招收旅游列车员,朱一铁托关系找朋友,加上田婶救铁路职工牺牲的特殊情况,银花顺利地跨上旅游列车。临报道那一天,朱一铁提包送他,该说的都说了,他采了束美人蕉送给她说:“这花越热越艳,你会象她吗!”
银花眼圈红了,说:“朱哥,我把一切向李妈交待了,她会象我一样照顾你,我走了,要保重呀。”她用手巾擦眼泪,挥动美人蕉向他告别,然后登上火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