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三十四)

【阅读悦读|诗歌】张国英《看,水!》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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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在北京四下封闭看不到空调进出气孔的工作室里通过画面、视频、文件和数据去“间接感受”,向阳还是能身临其境般地体会到2014年入春以来坪川的惊涛骇浪。

先是闻九庆“复出”,用一大把掷地有声的调查分析加推测,把江苹和马丽的死都与陈国栋“有机”联系起来,勾勒出一副某种势力以陈国栋为先锋,利用尹国彬对儿子教管疏忽,拿年少无知的尹一鸣做文章,步步诱导尹一鸣放浪,使其终于滑向吸毒、暴力侵害的深渊,妄图借尹一鸣的劣迹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碍于当事双方身份的特殊、敏感,他作为主抓刑侦的副局长,先行单独秘密调查,以防节外生枝。为稳妥计,他连尹书记都没有汇报。怎奈好汉难敌四手,他犯了冒险主义错误,惊动了对方,不仅使其抢得先机,有机会栽赃陷害,更严重“激怒”对方,导致对方狗急跳墙,对当事人尹一鸣采取极端措施……

接着,关于特许开发区贪腐问题的举报,占据了纪委相关“主页”。陈国栋案和再早的于彤菲案,被挤到后排。其中于彤菲案,因最主要当事人于彤菲失联,只得暂时搁置。陈国栋案则“冻结”在当事人之一木春花畏罪自杀未遂,被不明身份人员秘密转移不知所踪的节点上。这个节点,是高玥吴为“背靠背”各自“因势利导”想出来,再由杨帆端给闻九庆的。木春花的消失,成了圈定这一节点的关键诱因。

应该说,这个节点设置得很“巧妙”,令人产生很大遐想,并因而主观趋向认定陈国栋案中其他情节可信度相当高,比如,关于马丽的部分,再比如,关于明星歌舞城的部分。

明星歌舞城领班苗香,明确向警方指认陈国栋跟歌舞城不止一位“公关女郎”有过皮肉交易,“中间人”是被称为“涛哥”的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宁涛。

苗香进一步交代,她本人,也受宁涛胁迫,“接待”过陈国栋;在她帮宁涛介绍过的很多“公关女郎”中,不记得包括死去的江苹;但她不知道,对明星歌舞城很熟悉的宁涛,有没有背着她私下跟姑娘们联系过,被胁迫“接待”陈国栋之后,因利益纠葛,她跟宁涛曾一度中断往来。

苗香的交代,明显把相关未成年的江苹跟陈国栋的关系这一案中关键情节的认定要害,推到了无法开口说话的宁涛身上。

由于人们对陈国栋案业已形成的普遍认识,大多数调查者,主观上倾向于相信宁涛确实曾经在苗香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江苹和陈国栋牵过线,亦即:陈国栋案卷中对他嫖宿未成年少女江苹的相关指控,可信度较高!

基于类同的主观倾向,闻九庆关于江苹之死情形的交代,也就很容易地被“买入”了。

闻九庆交代说,案发当晚,尹一鸣电话求助,显然神志不清并受到人身威胁,出于稳妥的考虑,他瞒着所有人火速赶去,发现江苹已死亡,尹一鸣明显受过拷打虐待,并且大受刺激,神志昏乱,说不清事情始末。他侦查现场,搜集线索。尹一鸣之前在混沌状态下跟苗香联系过,苗香应召赶来,当然惊愕。当时,他和尹一鸣都没法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错综复杂、严重不利的局面和很可能唯利是图的苗香,他只得采取一些非常措施以暂时压住,最大限度抑止不利影响。事实上,他只是口头许诺给苗香“封口费”,但并没真的去做交易。许诺只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是先把身份敏感的尹一鸣从现场送走。因为当时实际操作只他一人,让苗香带走尹一鸣后,他不得以离开现场去找车辆想运送尸体。不料一转眼功夫,江苹的尸体就不见了。他顿时觉得其中蹊跷太大,更加不敢声张,暗地密查……

接下来是马丽的问题——尹一鸣在明星歌舞城出事后,他特意安排其在家休息,避免跟外界一切接触。当时根本没想到马丽会有什么图谋。马丽不算“外人”,说是奉了谁的指示来照顾一鸣,谁也不会感到有问题。事后明白,马丽有着很令人惊讶的驾驭男女关系的“另一面”。可以设想这样的场景:一个处心积虑的荡妇,一个受了刺激惊吓欲望强烈的毛头小子,发生“异常”情况的几率实在太高了。因为吸毒和江苹之死造成的严重刺激,尹一鸣很可能对马丽采取了一些暴力手段,虽肯定不像他在“认罪”录音里说的那么严重,但应该不会完全没有。事发后,闻九庆作为重要相关人,极力想安抚、消除影响,很用心思做过马丽的工作。马丽出事那天,是马丽电话约的他,用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机,说有些情况想讲清楚。他特意背着所有人赴约,想到有可能之前有什么隐情,马丽或者难堪压力,或者良心发现,想跟他交代些什么。他不知道在赴约路上马丽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一见面,马丽就后悔相约,并威胁说要控告尹一鸣和他。交谈中,他发现马丽在给什么人发手机信息,追问。情急之下掏了枪。是马丽自己把并没上膛的枪杵进嘴里的。他强力制止。正撕扯,不知从哪儿来了车,马丽挣脱跑过去,却被来车当场撞死。他马上反应过来有可能是杀人灭口,持枪追了几步,无功而返。因情况复杂,背景敏感,当时事故处理时,对交警撒了谎……

似乎跟闻九庆“打配合”,高玥紧接着就向警方反映:宁涛是市府方面“压”给锦绣爱心基金会的“志愿者”。她原本压根儿不认识这个小伙子,可宁涛似乎对她和基金会很熟悉,下车伊始就登堂入室,以流氓手段向她讹诈钱财,迫使她同意跟他保持“单线联系”。因为是市府方面“派驻”的人,她不敢怠慢,甚至不敢追问,更别说“投诉”了,只得由着他。宁涛倒也不很干涉基金会的事务,只是时不时管她要钱。前前后后要了七八十次,大多数金额都还不算大,十万以内,有五六次比较多一些,她靠个人积蓄难以应付,就抽调了部分基金会的存底。基金会原本是非盈利性机构,没有“自主收入”,掏出缺口还得她自己想方设法补。本来她有投资证券,可行情低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再私下抽调基金会存底倒腾了几套住宅,算勉强赚了些钱,补足了窟窿……

高玥“交代”的那几套住宅里,就有“赠予”向阳的那套,说这也是市府的意思。杨帆就此作证说那套住宅是陈国栋私下“借用”给他的。“借”给他的时候,暗示向阳一直住市委招待所,没有自己的住房,检察院方面一时难以安排,房子如果能给向阳暂时过渡,也算为检察院分忧了。冯建新周子芸还有检察院后勤部门都表示不知道这套住房,说向阳从没提出过任何住房方面的要求。当然,对向阳这样的优秀青年才俊,这方面,他们疏忽了……

几套“组合拳”下来,一切“疑点”都指向陈国栋及其“背后”,勾勒出这番图景——他们非法敛财、泄欲的同时,以“推”、“拉”、“软”、“硬”不同方式影响所谓尹氏体系中的“敏感但不容易引起直接关注的人物”,试图干扰、诋毁、操控尹国彬及其团队。

这番图景之下,特许开发区副主任高珏借正主任赵东铭名义大肆贪腐的实情,很容易就被颠倒了过来,直接指向这样的结论——

以陈国栋赵东铭为“排头兵”的某些“本地派”势力,利用尹国彬注重实效、大刀阔斧的改革动作,抓住其管理粗放、不拘小节的“弱点”,肆无忌惮牟取私利,不择手段裹挟、嫁祸、诋毁他人,不仅使实干者蒙受不白之冤,名誉受损,改革积极性挫伤,更对坪川新改革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对尹国彬及其体系来讲,这几乎是“完美”的“战果”!

除“中间派”高玥“不得以轻微违规”和“体系内”干员闻九庆在出自良好动机的暗查过程中存在“违纪”现象之外,整个尹氏体系,“清白”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赵东昌为代表的本地派这边,说到底,也就是两个“倒霉蛋”——不知所云没有“底蕴”任人宰割的赵东铭,和“落水狗”陈国栋。

赵东铭当然不承认一切,但他也没有“自辩”和“反诉”的证据,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让人做足了他“张冠李戴”、“瞒天过海”的间接证据,很专业,专业到纪委的人跟他“讲透”他都还没听明白。问他有什么疑问时,发出的还是“原始级”问题。

“这要是装的,也太拙劣了点儿!”省里一把手黄耀力私下大拍桌子。

“就这样的能力,即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也不能胜任现在的职务!实在不懂,这样低素质的人,是怎么被提拔起来的!”会上,黄耀力毫不客气地开炮。

陈国栋起先什么都不承认,后来扛不住压力,承认了与人通奸、嫖宿等事,但坚决否认曾与江苹有过皮肉交易。

如果一开始他就承认那些男女关系问题,并且在没被告知江苹“未成年”时否定与之发生过性关系,或许,对其他危险指控的否认,还能多少博得调查者的信任。

可惜,他一开始只是以为问题仅限于男女关系,并中了杨帆暗示的招儿,真的以为是老婆郭秀梅背后捅他的刀子,咬死一概不认。后来发觉不对,在没具体得知真的是编造栽到他身上的那些危险指控的时候,他在“有选择”交代男女关系问题时,还不以为然地显露出这样的意思:一个健全的男人,老婆形同虚设,偶尔跟别人发生关系,虽不怎么光明正大,但也是人之常情,属于小节问题;身为一级领导干部,无论如何,拿钱去“买”,总不至于比搞“婚外情”更糟,社会风气如此,“独善其身”想想也就罢了,他就不信,除了他,人人都是正人君子。真那样的话,那些做小姐的还不都喝西北风去了。

“混账!”这回是卢世安拍桌子,在会上,当着赵东昌尹国彬的面。

“赵东昌,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干部?”卢世安铁青着脸质问。

“省长,书记,我……他……这个……”赵东昌恨的牙根痒痒,但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尹国彬插话说:“出了这样的问题,也不能归咎于哪个个人培养教育……”

“你住口!”卢世安破天荒地严厉斥责尹国彬。“没说你没责任!你这个一把手怎么当的?啊?!”卢世安很激动,黄耀力和与会省里领导都有些讶异。

卢世安哆哆嗦嗦指着赵东昌对尹国彬发飙:“你这个党委书记,平时抓不抓队伍建设,管不管干部?啊?怎么抓的,怎么管的?啊?!你扪心自问吧!下面下面稀里糊涂,儿子儿子放任自流,满脑子没别的就是实效实效实效!怎么样?!看到了吧——不抓队伍,不教育,你的实效又在哪儿?!他们谁出了问题,你都有责任!而且是主要责任!!”

见大家都看他,尹国彬沉闷低头,卢世安略带歉意地缓和下来:“对不起,我有点儿失态!小尹,向你检讨,为我刚刚的态度,也为我……抱歉,不该提你儿子,往你伤口上撒盐。”

尹国彬提气抬头,正视卢世安,长叹,环顾四下,思磨地开口:“没什么,孩子的事,我要检讨。确实他也是太不像话了,说句狠心话,他该得教训!”

“不管怎么说——”一直没吭气的黄耀力突然开口,引来全场注目。他从容但坚决地说下去:“凶手,必须全力尽快缉拿到案!”他环顾四下,最后目光落在杜立德脸上,“光天化日,凶残嚣张,还在首都作案。要不能将其绳之以法,法制蒙羞,我省也抬不起头!”

接下来,话题就被拉到刑事侦查方面。绕了老大一圈,才又回到陈国栋身上。

讨论认为,针对除男女关系以外的其他指控,有可能陈国栋意识到罪行严重,故而抵死不认,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栽赃嫁祸的可能。相关调查要充分谨慎,严肃认真,纪委、政法委双线出击,都要有不查个水落石出不收兵的决心。纪委这边,当然由巡视组主抓。政法委方面,事情出在坪川,按说应该“异地”调查,但有关案情深度牵涉坪川本地具体情况,完全让坪川方面“出局”,于实效不利。比较稳妥的方式是省里牵头,坪川做“技术支持”。

会议上,就谈到这儿。

紧接着,私下,黄耀力卢世安杜立德叫上尹国彬赵东昌段大宝“开小会”,商定:因为陈国栋与赵东昌的关系,整个调查,赵东昌回避。段大宝配合杜立德,各自从省公安厅和坪川公安局抽调人员,组建特别小组。坪川方面,最后敲定的具体“技术支持”人选是闻九庆。

尹国彬表示异议,说闻九庆也涉及其中一些案情,并且存在违纪情节,黄耀力说这样安排下来,闻九庆只是做“技术支持”,不涉及结论。闻九庆的问题如何确认,其实也有赖于接下来的侦查取证。如果仅仅是目前已知的那些,他个人认为没什么影响。如果其中有诈,让他参与进来,旁边的同志也不是聋子瞎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尹国彬再没什么可补充可异议的,点头认同。

“你说,让闻局长加入进来,会不会是我叔首倡的?”

北京,木春花住处,卢雪雁又来探望。俩人合力为木春花清洗梳理,权当木春花是木头人。向阳把能跟卢雪雁讲的“进程状态”细细讲过之后,卢雪雁这样发问。

说话的时候,她站在坐姿的木春花身后,把她的头搂在自己怀里细心梳理头发。

“怎么会。”向阳蹲坐在她斜前方,给木春花剪指甲。“他又不傻。”

卢雪雁重重哼了一声,像很生气似的。向阳不敢再出声。

稍前,卢雪雁提出要给木春花泡个药浴。她坚持不许向阳为木春花宽衣,让他把木春花和衣抱进放好温水和药液的浴缸,然后强力轰走向阳,自己吃力地全盘操作。一通下来,木春花倒是焕然一新干干净净了,她却累得汗流浃背。

好不容易给木春花穿好干净衣服,叫向阳把人抱出去摆坐稳当,让把头发吹干,她自己蹩在浴室里大肆冲洗一番。等料理清楚水淋淋出来,木春花头发也吹得差不多了。

“咱们推她出去晒晒太阳吧,天暖了。”卢雪雁建议。

向阳看看外面新叶鹅黄的摇曳树枝,又看看卢雪雁湿答答的头发,“你有帽子么?”

“啊?”卢雪雁没明白。“问我?”她指自己。

“可不是问你!”向阳让卢雪雁不经意间露出的“萌态”逗得哑然失笑。见卢雪雁要虎脸,急忙指木春花,“我倒是想问她。她要能答出来就好了。”

80

摆在G省高层面前的图景,其实跟向阳在曹老思路引领、雷涌杜立德的材料输送下梳理出来的画面完全不同。有时候,向阳甚至怀疑,两者到底哪个才是真相。他比较清楚的是,后者是要严格保密的,连卢雪雁、祖阗这些近在身边的朋友,都不能透露半个字。

他把关于哪个才是真相的困惑告诉给了曹老。当然是在休闲时光里开玩笑似的告诉。他其实知道,要严格保密的那副画面,才是真相。至少,理性上,他是这样认定的。

所以,在难得的休闲时光里,跟曹老开玩笑似的讲出“困惑”之后,他根本也没期待曹老会给出除了哂笑之外的其他任何反应。

可没想到,曹老竟对他的“困惑”很认真,用心琢磨了好一阵,才一本正经地回应:“是啊,哪个才是真相呢?不光你,我,其实,也有这个困惑。你比我有勇气,讲出来了。”

向阳错愕。

曹老又冲他露出那个孩子气的笑容:“真相,假相,其实都是人认定的。事实上,真正纯粹客观并且毫无歧义的证据,少之又少。但凡经过人的意识活动产生的行为及其结果,理论上,都不是纯粹客观的。在我的……按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做‘青葱时代’的那个时候,所接触到的工作,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指向。很大程度上,那些工作的本质,都不是发现或证明客观的所谓真相,而是引导或者说驭驶主观判别——自己的,同事的,对手的……一切证明或试图证明的过程,也都无可避免地带着这样那样的主观因素。比如一个人,只有当其变成没有思想的躯壳甚至失去生命的尸体时,才真正完全呈现客观的属性。具体到眼前的问题,照你说的,两幅图画。我并不确认后一幅,也就是我们苦心孤诣暗无天日勾画着的这幅,就是真相;只能比较肯定,比较,不绝对,肯定,摆在明面上的那幅,是假相……”

曹老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向阳内心原本含糊得笑话一般的小小困惑,反而放大成了纠结着他难以入眠的巨大疑问。

“我真后悔问那个问题。”他私下跟祖阗说。祖阗知道有两幅图画,同时也知道,其中一幅是他不该知道的。事实上,两幅他都不知道,因为不想问。

“所以说,你丫属于典型的自讨苦吃型。”他调侃向阳。

“我脑子真乱了。”向阳本来说好不喝酒,这会儿却夺过祖阗的酒杯一饮而尽。

56゜的正宗北京二锅头,跟坪川老酒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这一口足有小二两下去,向阳顿时被噎得发不出声。

“我操!”祖阗感叹。“你丫不用这么自我修炼吧。”说着话又斟满一杯递给向阳,“顺顺,顺顺,赶紧的。”

向阳哑然失笑——喝酒噎住了拿酒“顺”,这就是北京爷们儿的逻辑!

他握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咂吧。“真的。我觉得脑子出毛病了都。都有幻觉了。你知道吗,那天,我给她剪指甲,觉得她好像捏了我手一下。”

祖阗知道,向阳口中的“她”,是指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完全植物人状态的木春花。

“条件反射呢也许。”祖阗大大咧咧。“你丫老骚扰人家,人家还不得有点儿反应啊。”

“扯淡!”向阳想继续话题,可不知怎么就僵住了,直瞪瞪看着手里的酒杯发愣。

“实在憋不住,找个妞儿解决一下。哥们儿负责引见。绝对干净、正经人。”祖阗说。

向阳反应了好一阵,“啊?”突然恍悟,“嗨!哪儿跟哪儿啊!”

祖阗撇嘴:“这样就不好了吗,你也是人吗!咱早过了三从四德时代了啊。现在的妞儿,混不论,说打就打说干就干,手中枪外加刺刀手榴弹,需求交换,减压必须,完事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向阳被逗乐:“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啊。”

“这不喝酒了吗。唉不对啊,哥们儿一向好口才你不知道啊!哦也是,在你面前一直没露,特怕你们丫这号学法律的抓话把儿。”

向阳刚喝半口酒,让这番话逗得乐出声,呛得咳了好半天,咳得脸红脖子粗两眼发黑。

他闭着眼缓解,突然天旋地转。很显然,那不仅仅是他头脑中的反应,肯定“辐射”到了表面上。他听见祖阗急切的询问,感受到哥们儿搀扶的动作,继而听见祖阗打电话叫急救,挣扎着发声:“没事儿没事儿。”

祖阗确认他确实没大碍,颓然长吁,“不带这么玩的啊!”

他歉然挥手,沉思般说:“刚刚一忽而,我好像又被魇住了似的,觉得要出什么状况。”

祖阗知道他的“远磁预应体系”,认定那是真实存在于向阳身体里的“特异功能”。所以,他并不嬉笑,而是很认真地看定向阳,眼神里甚至带出了忧惧之色。

三个星期后坪川传来的消息,似乎又一次证实了向阳的确具有某种常人不具备的、无法用任何已知的成熟理论加以解释的“预感应”能力。

那是暮春时节。坪川已进入黄金季节,北京还冷暖不定。

凌晨三点多钟,向阳被曹筝的电话惊醒,让他马上接通坪川联络通道。

所谓“坪川联络通道”,指的是向阳跟雷涌约定的专用加密单通道联络途径。是祖阗帮助设计完善的。按约定,这条通道的开通时间相对固定,除非极其特殊的紧急情况,都是隔日午后2:00到3:00之间开通。这天午后,应该是例行的开通时间。可却突然提前了11个小时。向阳深感非同小可,最快速度开通跟雷涌的视频通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整齐。

雷涌告诉他,一个半小时前,陈国栋在监控居住地方被杀了。

因为事涉多重、复杂,又是纪委政法委双线平行调查,陈国栋既没被公安系统“收押”,也没被限制在纪委的“安全房”,而是由段大宝亲自安排在了市委招待所里,就住在原先木春花那间宿舍。那间宿舍是有门禁的,被认为是整个市委招待所最“安全”的房间,隔壁和对门分别有巡视组和公安局的工作人员防守。隔壁和对门的看守人员听见轻微响动,反应了一下,同时去查看,发现陈国栋那间宿舍门开一线,而他们却事先没听见任何启动门禁的动静!进去一看,陈国栋被仿真气压手枪击中太阳穴,弹丸从另一侧穿出,人已死亡。

尽管陈国栋死时手里握着致其死命的枪支,但雷涌和一同最快速度赶到现场的闻九庆,都当即认定是他杀。理由有二:其一,穿出陈国栋头颅的弹丸钉入了就近墙面,但明显弹道不符,除非陈国栋中弹后没当即死亡,经历过扭曲挣扎。可从尸体和现场情况看,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更大可能是有人施行了枪杀,而后刻意摆放尸体想造成自杀假象,但因仓促,没能真正摆好。其二,无论如何,陈国栋都不可能有枪。这一点,两拨执守人员都可以100%担保!据此二条,足可判定,陈国栋死于他杀!

“可是——”向阳似乎并不惊诧,异常冷静地说:“就当下情形而言,也可以作出自杀的推测。至少,不能完全排除。”

“什么思路?”雷涌明显不苟。

“凶手呢?”向阳问。“那个地方我还算熟悉。真是他杀的话,如果就近守卫第一时间赶到,凶手应该没机会逃脱。你一定已经发现了,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带栅栏的。”

“没错。而且栅栏没有损坏痕迹。”

“两种可能——”向阳的语气近乎冷酷。“一,确实是自杀,但可能是被迫的。有人事先钻空子给了他枪。给他枪的目的,可能是逼他自杀,也可能是助他逃跑。别着急听我说完,还有二。二就是,他杀,当场。这至少需要3个条件。第一,凶手可以避开监控,无声无息解除门禁进入;第二,陈国栋引颈就戮或毫无防备;第三,凶手从来路或至今你们还没发现的途径离开,也许在守卫发现情况之前,也可能在之后。就是说,不能排除,守卫最先发现情况时,凶手还在房间里!”

“完全不可能!”雷涌反驳。“你还说对那里熟悉。那个房间里,没有能藏住人的陈设,小孩子都藏不住。特意布置过。”

“有暗门!”向阳说。“你们没发现暗门么?”

雷涌大惊,瞪大眼看镜头,在向阳这边看着,颇显滑稽。

“木春花告诉过我,那个房间有个暗门,进去是个夹层,暗门做的很隐蔽,不细看看不出跟墙体有什么区别。具体位置我不清楚。那个房间的墙面应该是立体格状的……”

“天哪!”

“如果凶手知道有暗门、了解具体位置,并且能打开,藏进去,说明比我更熟悉那个地方。这样的人没几个。”

向阳忽然想到什么,雷涌似乎有感应一般猛然挺直身体,俩人隔着镜头对视。

向阳急促地交代:“如果守卫发现及时,现场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人,凶手有可能还藏暗门里!快!快!!快!!!”

接下来是让向阳忐忑不安的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雷涌一直没动静。曹老对向阳做的一系列假设都不表态,只顾闭目养神。曹筝数度眼神制止向阳说话,向阳视若无睹,曹筝无声地踢打他,他灵巧躲闪。最后曹老闭着眼说“别闹了。现在不是课间。”俩人同时静下来,怯怯看曹老。曹老半梦半醒地又说了一个字——等。

终于,雷涌来了消息——暗门找到,顺利打开,夹层间是空的,但里面确实有人进去过的迹象。仔细搜索发现,夹层间里地上有个很隐蔽的盖板,花了1个小时才打开,钻进去是往地下的楼梯,很深,下到底是条修得很好的通道,转了两个弯,加在一起十几二十米就到头了,尽头有扇很明显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开锁专家说有可能是一种特殊的门禁系统,必须同时掌握密码和电子钥匙,电子钥匙不排除需要指纹输入,如果没有“对型”的指纹,恐怕必须解开整个程序才能打开。要是那样,常规推论,程序解开后会启动自毁装置,门会被彻底封死,想要打开,只能爆破。

“那就爆破!”向阳不假思索。曹老唰地睁眼。

“不可能!”雷涌断然否认。“就算要那么干,也必须做安全论证。那可就早了去了。”

“不不不——”向阳整理思路。“不一定非要打开那扇门。其实现在,我们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杨帆!除了陈国栋,唯一可能完全了解市委招待所门禁系统的人,就只有杨帆!哦当然,建设的设计的人也应该能操纵。但肯定,杨帆的可能性更大。”

“找过了,两天前被派去省城办事。我告诉过你的。”

向阳不由恼火:“那就更说明问题!我没说凶手就是他!”

还没及继续说下去,雷涌就醒悟过来。

又过了两小时,天大亮时,雷涌来消息说杨帆已闻讯赶回坪川,确悉市委招待所门禁系统有关文件、密件被动过。为保险起见,出差前,他把那套东西从惯常地方转移,藏在了家里,就怕他不在期间出问题,没想还是出了问题。

又过了1小时,雷涌再报:杨帆家中被盗,事发具体时间还在调查中。杨帆妻子高玥,在杨帆出差期间一直在基金会加班,没回过家。杨帆往家里藏了什么,高玥坚称不知道,杨帆也咬定没跟任何人讲过。他把东西放回家时,妻子就不在。高玥经常不住家里,他并不奇怪。杨帆回来后询问妻子在哪儿,而后两口子同时往家奔,高玥先到五六分钟,发现被盗状。保险柜里的东西全部丢失,包括市委招待所门禁的一干资料、高玥的几件高级首饰和为女儿高琳琳出国留学一早备下的四万多欧元现钞,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基金会方面的文件……

“马肖脱线了。”雷涌忽然说。“昨天的事儿。因为没能确认,原本准备今天下午讲的。”

“就是他!”向阳十分肯定。

锁定目标后,雷涌全力、公开海捕马肖。

向阳打个盹的工夫,卢雪雁打来手机,让他马上上网。

他机械地跟着动作,按卢雪雁指点,很快找到某影视公司威胁要状告于彤菲玩消失无故毁片约的新闻和于彤菲几乎第一时间公开作出的访谈回应。采访者竟是G省卫视台!

访谈中,于彤菲明确讲“消失”是由于身体原因,并无毁约的故意;表示如能挽回,仍愿意履行合同。如不能挽回或制片方另有打算,愿意协商解决。

画面里的于彤菲,浓妆艳抹,却仍遮不住憔悴颜色,说话略显气短,显然身体不适。采访者关切询问,她自我解嘲半真半假地调侃说“不会是早更了吧”,引来哄笑。

卢雪雁问了个很有含金量的问题:“于彤菲为什么会在省城?”问的是“为什么”,不是“怎么”。向阳回答直截了当:“你可以去采访啊!要快!”

那天临近黄昏时,全国都知道了,于彤菲在接受G省卫视台采访过后,就因涉嫌利用公益活动欺诈巨资被要求协助调查,受控在G省省城。

“这意味着——”曹老提示,“之前那个针对尹国彬的案子,要被揭开了。”他疏懒地活动一下身体,“又一颗重磅炸弹要起爆了。”

“这算是连环爆炸还是对抗爆炸?”向阳谨慎发问。

曹老缓缓翻他一眼,又缓缓飘开目光,看着前方不知什么,自语般叨咕:“你太紧张了,去看看那个躺着的姑娘。调剂一下情绪。”

向阳没敢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

一脚踏出门的时候,曹老忽然说:“自杀式爆炸。”

这话好像是在回答向阳刚刚的问题,又像是毫不相干的自言自语。

向阳顿了顿,点头,说“收到”,跨出门,从外面轻轻关死了门。

曹老缓缓看向门,又不无戏虐地翻看交替看门看他的曹筝,突然调皮一笑。

“别想了丫头。你们不是一种人。真要和这小子过一辈子,你会疯掉的。”

曹筝撇嘴,欲言又止,故作轻松走过来,绕到曹老身后,挺用力有点儿狠逮逮地给老人按摩肩膀。曹老很配合地极夸张作出痛苦模样。

“相信我吧,丫头。他不是能守得住女人的人。谁也守不住。除非跟那个姑娘那样,彻底躺下了。”他轻轻拍打曹筝手背,曹筝随即停住,感受这个拍打。

老人故作神秘地嘘声说:“我可不想你那样。我猜,大概,你也不想。”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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