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史上最为悲壮而灿烂的最后篇章——牛庄战役

牛庄,位于辽宁省鞍山市海城市南部,离海城25公里,背靠太子河,西通锦州、山海关,南联营口、田庄台。是进入关内的必经之路,由于地处经济和战略要地,明初即在此设立驿站。清天命八年(明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为了抵御明朝部队由辽河屡屡来犯,皇太极命令修筑牛庄城池,派重兵驻防。

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使牛庄成为抵御外强侵略的陆战主战场,并在此爆发了一场重大战役,史称“牛庄之役”。

清朝自甲午平壤战役以来,以李鸿章为首的淮军屡遭失败,一溃千里。而李鸿章本人更是一味避战求和,致使大连和旅顺等地先后被日军攻陷。清廷决定起用湘军元老、两江总督刘坤一督办东征军务,驻防山海关。湖南巡抚吴大澄自动请缨,率领湘军23个营出关,于1895年2月11日抵达辽河下游的田庄台。

由此,曾经叱咤风云42载的湘军在一度沉寂,并已逐渐淡出人们视线之时,又再度呈现回潮之势而被推向浪尖,进而书写下湘军史上最为悲壮而灿烂的最后篇章……

湘军出关,让清政府多少找回点自信,命令收复已被日军侵占的海城。认为“现在关外大军云集,各营枪械亦齐,声威已壮”,“亟应联络各营,鼓励士卒,齐心并力,迅速克服海城。”

清军之所以在连续两度反攻海城均告失利的情况下,仍不遗余力地急于规复该地的动机所在,一是企图牵制进攻山东的日军第1军,缓和对北洋舰队的威胁,二是给正在广岛的议和争得一点地位,因此在生力军进驻后,就集合94营约3.3万兵力发起对海城的第三次反攻。

清军在组织第三次反攻海城之时,侵入辽东的日军第1军司令官、以奇袭著称的日本元帅陆军大将野津道贯,也企图尽快打败围攻海城的清军,进军山海关,实现直隶平原决战的计划。为此,野津道贯向大本营提出了一个辽河平原扫荡作战计划,要点是虚张声势进攻沈阳,迫使清军分兵把守,然后奇袭辽南清军的补给基地牛庄,这样海城正面的清军势必自行瓦解。大本营同意了这个计划。

2月28日,日军开始按计划行动,3月2日攻占鞍山,清军一部退保辽阳,日军两个师团13个大队突然转向,向牛庄急进。牛庄是清军运送粮饷兵械的要道,当时清军 “各军粮台辎重尽在牛庄”。

而此时,清军将领还在商议进攻海城的事宜。正筹划间,忽然接到报告:敌人突然转向,恐怕要偷袭牛庄!可惜的是,“众皆不信,疑为奸细蛊惑”,一致坚信日军的目标是辽阳 “而不虑其抄袭我后者”。

而驻守牛庄的余寿武营(湘军武威一营)直到开战的前一天,还不知道大敌已经来临。魏光焘(湘军武威军6营)听到日军由鞍山乘虚直捣清军后路牛庄时,才于3日上午8时率军回援,其他各军仍远在海城前线。

牛庄无城墙可守,周围一片平地,清军并没有在外围设置防线,而是“聚屯庄内”。魏光焘意识到情势严重,采取应急措施,选择市街的入口处抢筑一尺厚的土墙,以此为一线工事,在镇内则利用高大官衙和民房为防御掩体,在其院内四周墙壁上开凿枪眼,以此作为节节御敌的复城,为下一步巷战作准备。并将仅有的兵力布置为:左、右、中三营防守西北面;前、后两营防守东北面;自已率大营炮队、马队及卫队把守中路。

野津道贯为了鼓舞士气,特许各部战前“自由征集物资”和“尽可能地犒劳士兵”,旨在暗示士兵任意奸淫掳掠。并训诫各部“尽可能避免正面进攻,努力进逼敌军侧面”。

战斗于4日9时打响,日军将野战炮、山炮各12门排列在两侧3尺高地,向牛庄密施以排炮猛轰。9时30分,魏光焘令炮兵予以还击,并利用城北口约40米处的民舍修补土墙作为堡垒设伏, 诱敌深入。

在炮火掩护下,大迫尚敏督率日军第18联队长佐藤正所部成散兵线,以牛岛少佐率第3大队为前锋从凹道中间发起冲锋。10时30分,18联队主力联合并进。10时40分,守军将第3大队一线的第9、12中队“吸引至最佳射击距离”100米时,“俄据民家土壁乱发小铳,极为剧烈”。进攻的日军处于“平坦开阔地面,毫无地形地物隐蔽”的被动挨打境地,“死伤非鲜”。“逼近城北端之家屋”,清军继续用猛烈炮火攻击,联队护旗兵一死三伤,佐藤正手腕被 枪弹所中,自以巾裹伤,“令兵士唱军歌而进,势颇壮烈,兵士争先突出。 清兵不屈,频射大小炮弹,片伤佐藤大佐左膝关节,门司(和太郎)少佐代率其大队。”联队长佐藤正两次受伤,被抬下了战场,中队长新保正大尉重伤毙命,步兵中尉岩本绩、川口金之助、儿玉象一郎等以下负伤100余人,使所向无敌的开路先锋第18联队遭遇甲午战争以来前所未有的损失, 锐气大挫。

然而,由于清军无论是战术运作、战斗素养,还是人数和武器装备不及对方,日军各部很快突入清军阵地,双方展开肉搏。据魏光焘报称:“左、右营接战,中营继之,贼以排枪炸炮抵死抗拒,弹如雨点;我军以劈山炮洋枪对击。土卒中弹者如墙而倒。前虚后进,贱之为我击毙者尤众。故伤亡虽多,士气仍壮,纵横荡决,力不稍疲。左营余总兵福章中伤坐地,犹持刀督战,随复炮中要害阵亡。右营沈提督宝堂两臂中弹皆折,帮带陈参将胜友战死。中营总哨弁亦伤。土卒伤亡犹众。”“忽贼另支围我驻扎之所,前后受敌。本前司(魏光焘自称)亲督死拒,无奈贼党愈积愈厚,伏首钻进,炮雨横飞。大营肖总兵有元中炮伤重,左哨、右哨、正(哨)、副哨弁登时阵亡,卫队哨弁重伤,亲兵伤亡过半,万难力遏,突围且战且退。”

在魏光焘的指挥下,武威军“顽强抵抗,接战格斗,”终因众寡悬殊,伤亡殆尽。被迫退入街区巷继续抵抗。在双方激烈的混战中,清军被优势敌军分割包围成几十个战斗集团,多则几百人,少则数十人。而失去统一指挥的清军毫气饩,各自为战,进行分散抵抗。日军也划分成中队、小队为单位的几十股,与清军混战,并以工兵逐屋穿墙破进。“城内到处发生激烈的巷战,……各队相互错综,战况复杂”。

日军第22联队首先从北面冲入镇内,清军50余人据一民房“抵抗甚为顽固”,最后全部殉国。日军即以左右迂回,继续搜索。有上百清军在一大院内,利用外围石墙作誓死坚守,日军多次进攻均被击退,且“死伤颇多”。日军无计可施,令工兵用100多公斤的地雷炸药,分三次埋在围墙下,用炸药引爆地雷,将围墙轰塌,大久保中尉率第3中队冲入院内。

清军在子弹打光的情况下,就用墙上的砖石打击敌人,拼死抵抗。日军第6旅团分兵绕至牛庄城西南部进攻,一位姓黄的营官率领一部分清军在当铺内守御抵抗。该当铺是清军的火药库,外面围砌厚实的砖墙,“宏伟坚固,如一城郭,除西北一门以外,其他各门均以砖石堵塞”。

大岛久直令步兵第7联队2个大队围攻,“欲破其门,清兵以铳狙击,且门壁坚牢不能破。适有放火西面者,内藤(新一郎)大队亦烧其旁近家屋,猛火焰焰起于二方,清兵尚无屈色。日军即欲穿外围墙壁以入其内,清兵丛射益力,不能进。因又穿一大孔于家屋外壁,开路而入,清兵已退据内壁,内壁亦坚固,不可辄破。”

日军派2名当地人进去劝降,又投掷劝降书,得到的却是“猛烈射击”。见劝降未能奏效,便在东西两侧民房纵火。清军在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中坚持抵抗,“毫不少屈”。联队长三好成行大佐见久攻不破,调来两门山炮轰击弹药库,致其起火爆炸,子弹横飞,守库清军全部牺牲。随后,日军攻入街区十字路口处,遭遇扼守路口西南、东南二角建筑物的清军猛烈交叉射击,战斗呈胶着状态,敌我混杂,异常激烈。

第5师团在侵占牛庄城东北诸外围后,继续向街区进犯。混成第9旅团第21联队长武田大佐督率第1、3大队,经两个多小时的反复冲杀,才夺取城东一线阵地。但清军“仍然据民房死守”,日军屡攻不克。经多次冲锋,才夺取数处据点。

清军在敌众我寡的不利形势下,退守太平桥以东的郅兴隆烧锅和牛庄衙门内,拼死抵抗,致使日军死伤累累,中途不得不停止进攻。

正在魏光焘所部武威军与日军战至“鼓衰力竭之际”,湘军第一悍将李续宾之子李光久率老湘军五营2400人从海城前线驰援牛庄。

李光久率军 “士卒疾行二十余里,至牛庄,未及造饭,已被围。”至此,李光久才获悉牛庄外围防线已被突破,武威军正退守市街。当即分兵三路,“以前左营为右路,向关帝庙等处攻入,以右后营为左路,向海神庙等处攻入,以中营及马步小队为中路,向牛庄土城一带攻入。”

老湘军“一进街口,即与该贼巷战,毙贼无算,业已败出街外,乃前贼败退,后贼纷来,枪炮雨密。贼又从两旁拥出,纷纷击犯,勇与贼几莫能辨。血战竟日,各街口被贼纵火,断我出路。”

后营管带提督谭桂林冲至海神庙前,忽遇大股日军自教堂窜出,“头中炮子,登时阵亡”。左营管带提督贺长发伤腹甚重。前营帮带提督邓敬财“督队力战,胸膛中炮阵亡”。中营游击王得志“右手伤重,伏往复力战,旋即阵亡”。中营哨弁邓汉南中炮断掌,右哨哨弁周国堂、后营哨弁胡锡吉、都司邓翔麟、左营帮带提督阳厚德、都司殷成谱身受重伤,下落不明。“有一营官受伤不能战,据地而坐,挥兵直前,竟斩日军官一人”。

大批当地的文职官员与湘军并肩守土抗战,知县黄光楚、云骑尉谢克松、文童邓汪汇、刘必蛟等“各率亲兵往来策应,俱力战阵亡”,营务委员知县李续祜督战受重伤。

至日落前,日军重点进攻牛庄城东北郅兴隆烧锅和城西牛庄衙门。坚守烧锅的清军200多人据险拼死抵抗,施放排枪,表现“最顽强,无屈色”。日军每占领一座建筑物,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战斗持续到晚上,魏光焘、李光久因 “子弹俱尽“,不得不组织突围,由牛庄城西分散向田台庄突围,途中遭到混成第6旅团截击,双方战斗激烈,清军伤亡40余人。李光久率残部300人在撤退途中还在距牛庄15公里的地方组织了一次伏击。当时,日军正在急追,没料到清军还敢再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不知道有多少伏兵,放弃追击,退了回去。

那些没能突围的清军仍然在继续战斗,枪声此起彼伏。3月5日拂晓,甚至有几十名清军在巷战中一度攻入第5师团指挥部,对日军哨兵射击,并从数处墙壁后冷枪袭敌,迫使师团长奥保巩急令各部回援师团部。第1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也率军部与第5师团司令部会合。直至清晨,残存守军才被彻底肃清,牛庄宣告失守。

牛庄之战历时一昼夜,为甲午战争以来最为惨烈的巷战。对清军来说,是以弱抵强的殊死鏖战。日军投入进攻的兵力为:步兵13个大队、骑兵4个中队,炮兵8个中队、工兵3个中队,合计11800余人,火炮59门。而防守的清军为魏光焘武威军六营三哨和李光久老湘军五营二哨,共12营5700人,不及敌半数,火炮更不足10门。

战斗之初,武威军以3300人独力抗击近四倍于己之敌。魏光焘“以孤军血战,短衣匹马,挺刃向前,督战苦斗,三易坐骑”,“裹创蹀血”,表现十分出色。在主帅的感召下,许多将士负伤不下火线,坚持英勇抗敌直至牺牲。连日人也不得不由衷赞道:“其能久与日军交锋者为武威军,奋死决战,力守至一昼夜,实清军中所罕睹也。”

这两支新老湘军面对强虏,毫无惧色,不惜肝脑涂地。其英勇无畏的爱国精神和慷慨壮烈的英雄气概,足以动天地而泣鬼神!但因众寡悬殊,军械不齐,遭受重大伤亡。魏光焘军阵亡900余人,伤300余人;李光久军“阵亡七百余人,内受伤三百八十余名”,计阵亡1000余人,负伤700余人,被俘698人。营、哨官伤亡几尽,统帅魏光焘、李光久幸免遇难。日方记载称,以优势兵力,“经过一昼夜激烈巷战,于五日才勉强占领牛庄”。“勉强”二字,实为新老湘军英勇搏战强敌的真实写照。后人评论此次战斗,“湘军虽败,威名不挫”。日军为攻占牛庄,也付出伤亡达398人的重大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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