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作文》专栏:“管窥语文”(五)《文学作品中的“虚”与“实”》
“吟风弄月之句,尽供捕风捞月之用”
——文学作品中的“虚”与“实”
(一)
现代女诗人席慕蓉在南开大学做演讲时,在回答一名学生提出的在拯救生态中“价值的作用更大还是技术的作用更大”后,话题一转,问初中课本里是不是仍然有《愚公移山》?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说:“拜托把《愚公移山》的课文一定要搬走。”说这个寓言“太可怕了”,因为门前两座大山挡路,愚公决心把山平掉,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一定要挖平大山。如果这篇课文还在,“我们一起投票把它否决掉”,因为有时我们要学会“对地球退让”。(《 中国青年报 》2014年05月19日 12 版))
席慕蓉强调要对生态进行关注保护,我赞同;但她说要把《愚公移山》从课文中搬走,却不敢苟同。某种意义上讲,席慕蓉说出这句话,是她把文学作品的“实”与“虚”搞混了。
(二)
文学源于生活,同时又高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手段之一便是虚写。清朝唐彪道:“文章非实不足以阐发义理,非虚不足以摇曳神情,故虚实常宜相济也。”这里,“实”指的是生活中确实存在或可能发生的事情,“虚”是生活中不可能存在、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实”乃源于生活,“虚”是高于生活。
对于《愚公移山》来说,“实”指现实生活中,高山大河阻断了人们出行的道路,“虚”指愚公不顾年长率领家族及村人共挖大山最后感到上天,上天帮忙把山移走。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大的山是不可能挖平的,更不可能感动上天最后被搬走,寓言这么讲,只是为了说明我们这个民族在面对困难时的那种不怕困难、勇于挑战的精神——恰如古汉语中的“乖”字,其本义为违背、不驯顺,但它在后世却赋予乖巧、机灵、驯顺的意思,表明我们这个民族对于忤逆、不驯顺的事物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愚公移山》的这一超现实主义手法,所表现的正是这种民族精神。席慕蓉把寓言的“虚”当作“实”,轻率地说出要把《愚公移山》搬出课本,确实显得轻率了。
(三)
《红楼梦》善于虚写,做到“虚实相生”,从而使文章“情理相济”。
如第五回写秦可卿卧室的陈设: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这段文字是夸张,是虚写,是造梦。如果说武则天用过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因为材质特殊,到清朝还在用,尚是合理的话,那么千百年前寿昌公主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即使存在,也不能作为生活用具了吧!安禄山掷过的木瓜,即使再怎样保存,千年之后当是泥土一抔;“红娘”是戏曲中的人物,怎么可能跑到现实中来?其“抱过的鸳枕”只能在梦中吧!而曹雪芹在此虚写,以虚写实,目的只不过为了突出贾府铺设之华丽、生活之奢侈及为下文宝玉游太虚幻境作铺垫,同时影射秦可卿生活之放荡淫乱。如果认为这些描写在事实上不可能,说曹雪芹在这里说的是“鬼话”,那是痴人说梦——痴人面前如何说得梦?如果认为这些物件在贾府中仍有,叹为神奇,那是死在句下,如席慕蓉说《愚公移山》一样——诗人吟风弄月之句,尽供俗人捕风捞月用了。只有认识其虚实,知“虚实相济”,方不负作者苦心。
(四)
“虚实相生”的手法,在许多文学作品中都会用到,如《窦娥冤》中窦娥的三桩誓愿的最后显现,《白蛇传》中白蛇娘娘为许仙而水漫金山。如果都像席慕蓉一样“认虚作实”,想必定会认为窦娥亢旱三年的誓愿、白娘子水漫金山的举动,是盲目的复仇,因一己之私仇而下许多百姓遭殃,然后称其为“善良的野蛮人”——诗人吟风弄月之句,尽供捕风捞月之用,败人兴致,大杀风景。
(相关观点材料见《管锥编·毛诗正义·二六、河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