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了你慈爱的目光

身后没有了你慈爱的目光

◎  霍春慧

你清醒的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你。

午后阳台上,你扶着窗台活动着腿脚,做着自己发明的体操。言语中都是对遥远过去的回忆,记忆的闸门开启了曾经流逝的岁月,似涓涓细流淌过老人的心田。

这段日子与父亲相见,他总是提起过去与他相干或不相干的片段,讲他年少时的老家,去上海纱厂打工受尽压迫的苏北少女,讲在租界充当打手的印度人“红毛阿三”。父亲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过多的喜或忧,岁月雕刻在脸上的沧桑,沉浸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

突然间感觉父亲又胖了,挺直的腰板、消瘦的面孔、矍铄的精神,几年前让我同事赞叹这些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摁摁他黑胖的脸问,肿了吗?他摇头,是胖了。再摁他的胳膊,没有塌陷的坑,叮嘱他不能任意胖下去了。

父亲打开窗台上晒酱的坛子,“吹嘘”着他多年未退步的手艺。浓浓的酱香味勾起了我俩对曾经岁月的美好回忆。在那些物质匮乏时期,大酱是我们儿时的家常菜,辣子炒酱、土豆蘸酱、小葱蘸酱……左邻右舍都称赞父亲做的酱纯正鲜美。特别到了冬春两季,隔壁三头家吃完了土豆白菜,只好用盐水拌玉米面疙瘩当菜,而父亲做的大酱伴我们度过了青黄不接的季节。

见我要走,父亲给我装了一大瓶黄酱。走到楼下,我与阳台上的父亲挥挥手。我知道,父亲的目光会停留在我背后,一直到拐弯看不见为止。谁又曾想,对于我,那竟是父亲最后慈爱的目光。

几天后,脑溢血突发的你无知无觉在医院躺了三天,父亲走了。

你走了,与天堂里的母亲相会了。而我一下子就老了,心老了。

有父母的人无论年龄多大都是父母眼中的孩子,父亲,你不知道,那天在街上,听一个老太太对人说她刚从她妈那回来,我有多么羡慕她啊。我又到哪里去找寻你的身影?

偶尔与同事外出,见到马路边老年人扎堆,我都细细掠过,唯恐忽略你的身影。现如今,路过他们我低头而过,因这群里没有你。

那日夜晚,人行路上。前面走的那个背影酷似你,其实我知道不是你,只是夜幕掩饰下像你的一个老头而已。不太重的脚步声,不太硬朗的身板,双臂摆动的幅度,还有高个子,像极了你。其实知道不是你,而我只愿跟着走,直走到经常见你的梦境里。我没有超越“你”,只是跟着,怕见到一个失望的面孔。前面的“你”也奇怪后面的我,扭头看我。梦醒,我停步,看他没入一条狭黑的小巷。

还有一日,看本地新闻,介绍欣欣向荣的农贸市场。镜头里一戴口罩的老者引起我注意,高大的身材像你,口罩戴的也如你平常那样,厚厚的口罩只捂住了嘴。知道不是你,也紧张注视到镜头滑过。

我再也看不到你的那种神情,当我向你炫耀微不足道的成绩时,你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情,有骄傲、满足,更多的是鞭策。

我只有在梦里见你,每次醒来泪湿枕巾。父亲,你走了,我就老了。没有了朝气,无所谓喜悲,再也吹不响奋斗的号角,只因背后没有你慈爱的目光。

父亲,你走了,我就老了,老到如你般年龄,像一棵侯你在路旁虬枝错盘的老树,只为一束如阳光般温暖的慈爱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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