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围城”之外

“围城”之外

——读钱钟书先生《围城》札记

张达富||江苏

大多读者熟悉钱钟书先生《围城》中的一句名言：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以为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其实，作者说的完整的意思是，婚姻、职业、人生莫不过如此。这样小说的内容就深广得多，意义也就普遍得多。

最近通读钱钟书先生的长篇小说《围城》，小说幽默的语言，深刻的哲理，独特的风格深深地折服了我。系统地领略了作为学者的钱钟书先生笔下的人物形象意义。即使时间流转，时代不同，但小说所揭示的人生哲理，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作者写出了那个特定的时代——1943年战争年代，一群海外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的众生相，围绕方鸿渐求职、恋爱以及人生遭际展开叙述，塑造了众多人物形象。有人统计书中共塑造了72个人物，画出了一代知识分子的灵魂，被称为新“儒林外史”，名副其实。

一

伟大的作品，总是关注人的生存，即“存在”的意义，而不是仅仅反映现实。“存在”两个汉字的意义是：“存”有子女，生命得以延续，“在”有土地生命得以存活。因此，关注人生存困境的作品的意义具有永远的生命力。就像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的阿Q形象，有人评价道：阿Q头上的“癞疮疤”将在文学史上永放光芒。因为阿Q的“精神胜利法”带有普遍的意义，上至统治者，下至贫民百姓，甚至外国人也有这种精神。罗曼·罗兰说，阿Q不仅是中国的，也是法国的。同样，我们可以说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中的方鸿渐等形象，具有广泛的国际影响，突破了时代、民族和行业的限制，通过阅读方鸿渐形象，我们读懂了人生，悟出了许多道理，所以“方鸿渐”至今仍活着。

小说用了大量篇幅叙述方鸿渐从海外归来，在前岳丈周经理的银行做职员，因为与苏文纨、唐晓芙的交往，周太太（前岳母）很不待见。方鸿渐主动离开，跋涉千里到湖南三闾大学教书。三闾大学的人际关系复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特别是校长高松年的狡猾奸诈，答应下一年给方鸿渐升为教授，但总是一拖再拖，迟迟不得兑现承诺，方鸿渐只得离开。回到上海在报馆里当编辑，随着战事发展，报馆生存面临倒闭，也因为双方都想冲出婚姻这座围城，方鸿渐只能到重庆追随赵辛楣寻找职业。这曲曲折折的经历不就是形象地诠释了职业像一座“围城”？从一个职业到另一个职业，不是简单地换工作，而是形象地揭示了人们的生存困境。即使在今天，我们是不是也面临着生存困境，特别是青年人，工作压力、生活压力，无不逼迫着人们去努力、去奋斗，有的人顺遂，有的人受阻，有的活的滋润，有的活的艰难，这不就是人生存在全部写照么！《围城》中的众多人物形象，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揭示世态人情，深刻地表现了小说的主题。

二

再说婚姻这座“围城”，小说叙述了方鸿渐与周经理的女儿（没有成婚就去世了），与同船归来的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等五个女子的情感纠葛。周经理的女儿，因为父母之命，虽然未曾见面，却做了前女婿。与鲍小姐的一夜情，纯属逢场作戏，也表现了鲍小姐的人生观和方鸿渐的玩世不恭。很有心机的苏文纨，大家闺秀，又是海外学成归来，顶着博士学位的光环，惹得众多男人围着她转，特别是赵辛楣可以说绝对的崇拜苏文纨，以致与方鸿渐先视之为情敌，最后成为“同情兄”——这是这篇小说的独特创造，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又同时被那个女人抛弃，剩下两个男人互相同情，叫“同情兄”。其实我们知道方鸿渐真心追求的是青春活泼的大学生唐晓芙，这个角色是不是全书中富有暖意的一个形象，我不能断定，但我敢肯定地说，唐晓芙是方鸿渐真心追求的对象，两人心生爱慕，情有独钟，但因为苏文纨的从中作梗，一股脑儿地揭露方鸿渐的“情史”，使得本应走向爱情、走向婚姻的这对恋人从此分道扬镳。而与孙柔嘉的结合，感觉是顺水推舟，在众人怂恿下，先有关于他们俩的闲言，是爱慕孙柔嘉而不得的陆子潇，由爱生妒，由妒生恨，写信给孙柔嘉的父亲，制造孙柔嘉、方鸿渐的谣言，然后周围的同事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此时看不出方鸿渐有多爱孙柔嘉，面对众人的怂恿，抑或是别人的嫉妒，说他们是恋爱了。世间有没有被别人怂恿而走进婚姻的？我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应该有这样的婚姻吧！在方鸿渐孙柔嘉两位男女并未做好进入婚姻的准备，就仓促进入婚姻，就连结婚也是在赵辛楣的提议下举行的。这样的婚姻注定是不能长久的。果然，方鸿渐、孙柔嘉婚后，与双方家人的矛盾，逐步升级，争吵不断，最后婚姻解体。到这里，仅仅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来概括方、孙二人的恋爱婚姻，我觉得是不够的，也不符合小说描写的情节。因为从头至尾看不出方鸿渐追求孙柔嘉，方鸿渐曾开玩笑地说把孙柔嘉介绍给另一个人，当然不是陆子潇。试想，有谁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介绍给别人呢，哪怕是玩笑！在没有做好准备，就匆忙进入婚姻，婚姻的角色定位不准，丈夫如何面对妻子及妻子的长辈，妻子如何融入对方家庭，在那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涉世未深的青年男女很难左右逢源，有效化解矛盾的。方鸿渐与孙柔嘉的姑母之间的矛盾，孙柔嘉与公婆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断加剧，导致双方感情危机。婚姻历来就不是男女双方的事，没有担当与责任的婚姻，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婚姻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像方鸿渐这样玩世不恭的人物，婚姻当然也以玩世不恭的结局来响应他。

三

最后说说这部小说的语言。我们都知道钱钟书的语言幽默机智。幽默是一种境界，非学养深厚的人难以达到这样的境界。这部小说以语言幽默犀利和深刻地剖析人物心理著称。善用比喻，是这部书的语言特点，也见出钱钟书的深刻。比喻手法的运用在《围城》这部小说中，俯拾皆是。从“围城”这个比喻开始，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类的“围城”困境。这比一般描写现实的作品深邃得多。

“围城”取自书中才女苏文纨的一句话，“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人们生活都似在一个围城之中，永远逃不出这围城所给予的束缚和磨砺。文中所有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座围城，大多也仅仅是为了一点私利或者是一个面子，这也是民国时期封建思想与崇洋思想的盲目结合所带来的弊端。这种心理也不只是那个时代，那群人的“围城”困境 ，就是现代人谁能说没有这样的人生困境呢！最为深刻的比喻是，方鸿渐与孙柔嘉的一段对话。方鸿渐引用一位哲学家的话说：“ 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小说接着写道：“从恋爱到白头偕老，好比一串葡萄。总有最好的一颗。留着做希望。多少好？”而孙柔嘉对方鸿渐说，“你希望的好葡萄在后面呢，我们是坏葡萄，别倒了你的胃口。”这种比喻，深刻地揭示了人类普遍的心理，也暗示这两人的矛盾日深，弄的彼此痛苦，伤痕累累。最后的结局就是夫妻双双冲出婚姻的“围城”。在孙柔嘉激烈地斥责方鸿渐不但没有本领，连志气都没有了的时候，方鸿渐伸右手猛推她的胸口，她踉跄退后，手臂把一个玻璃杯子带下地，李妈的加入无疑是火上浇油，孙柔嘉顺手抓起桌上一把象牙梳尽力扔他，正好方鸿渐回头，躲闪不及，梳子重重地把左颧打个正着，迸到地上，折为两段。从此两人的婚姻也走到尽头。这种结局打破了 “大团圆”的传统写法，留给读者无限的思考。这正是钱钟书先生有别于一般作家的地方，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丰富了《围城》这部小说的思想内容。记得一位艺术家说过，作家写作是现实的“谎言”，却是文化的“真实”。杨绛先生说钱钟书的《围城》里的人物是“捏造”出来的，其实这就是文学创作。

写到最后，我特发奇想，方鸿渐真正追求和向往的是唐晓芙，那是他一心想冲进去的“围城”，如果他们俩进入婚姻，那么是不是就能不想冲出来呢？就一定能比方鸿渐与孙柔嘉的结合更美满？这正是《围城》带给我们的思考，也是《围城》这篇小说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所在，是这部作品的生命力长久不衰的原因。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张达富，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高中语文特级教师。在《中国教师报》《教师报》《江苏教育报》等报刊发表散文二百多篇。作品大多抒写亲情、人生感悟，为学生示范作文，形成了亲和、平实的文风。散文《教书的日子》（团结出版社出版）《不是为了告别的追忆》（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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