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象 卢 铿
图文/张莘如
卢铿先生
卢铿先生是我中学的校友。他比我低三个年级，和我弟弟一个班。在校时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他是中国著名实业家卢作孚先生之孙，人聪明，成绩好，相貌英俊。比较多的接触卢铿，是在进入他领导的华新国际集团之后。
集团唯一的“先生”
1994年夏天，我通过先于我进华新国际的弟弟引见，与卢铿先生在重庆人民宾馆见面。卢铿时任华新国际集团总裁，旗下两个公司在重庆，其中一个新组建的公司需要一名高管。卢铿没有问我以往任职，只是向我描述集团公司的发展现状和规划，重点介绍了重庆”长江水天城“项目的宏大远景。
卢铿（前中）出席长江水天城项目签字仪式
简单午饭后，他开车，我们一起到项目现场。园区入口已完成平场，拦河筑坝工程已开工，项目规模初显端倪。想到今后自己会从事这样一项宏伟事业，内心十分激动。回到家，与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辞职下海。当时我任重庆市江北区体改委主任，待遇不错，许多人对我的选择大为不解。我也说不出更多下海的理由，但有一条是明确的：卢铿不向我要履历，我不向卢铿提待遇，我们之间只有信任。这已经够了。进入华新公司后，我发现，在集团公司内部，大家都不称卢铿职务，而叫他“卢先生”。有意思的是，在集团公司内部，尽管男士很多，谁都没有以“先生”相称，包括卢铿的胞兄、成都华新国际公司副总卢晓雁，比卢铿还“先生”，也只叫“卢总”，不叫“卢先生”。这个习惯影响到集团外部，政府官员、合作单位都称卢铿为“卢先生”，而不叫他“卢总”。公司高管中，提到卢先生，更是只称“先生”，连“卢”字也省去了。在华新时间久了，我渐渐明白，大家称卢铿为“先生”，是对卢铿格外的尊敬，说到底，是源于卢铿的人格魅力。卢铿节奏超快。他自1990年在沈阳开发第一个高档住宅小区河畔花园开始，几乎每隔一两年在异地建一个标杆小区，成都的锦绣花园、重庆的锦绣山庄，都一度引领当地房地产开发的潮流。沈阳开发时，最难的是找不到建筑设计师，因为设计师没见过别墅。重庆锦绣山庄建成后，重庆人才知道小区里有会所。以后，又陆续开工和建设了大型休闲旅游项目沈阳夏宫、成都西南日月城、苏州未来农林大世界以及重庆长江水天城，等等。卢铿是少见的工作狂。他在重庆的时候，每天清晨七点从解放碑海怡酒店驾车到位于人和的锦绣山庄华新国际办公楼，而公司员工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总裁比我们早到一个小时，让我们这些当地公司的老总好难为情。卢铿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他除了处理集团公司的日常事务，还用很多时间投入写作。作为中国地产界的思想者，卢铿提出过“新住宅运动”、“新东方主义”和“新生活方式”等思想，并著有《博奕广厦》《居而美则优》《新东方主义》《新世说》和《家·国·天下》等百余万字的著述。卢铿生活简单。他陪客人吃饭，只为说说话，常常是动几筷子就放下，让我们不好意思再下箸。他从不进歌厅舞厅，也没见他进电影院，晚上不安排饭局。受总裁影响，我们重庆公司老总也是下班就回家。司机都很感叹：以前给别的公司老总开车，夜生活常到半夜，华新的老总下班就回家，真是少见。卢铿从不讲排场。华新财务规定，成员公司高管可以报销头等舱机票。他作为集团公司总裁，总是坐经济舱。他从成都到重庆，不要小车接送，自己一人去坐大巴。他在重庆的时候有两部车可用：奔驰S320和凌志（雷克萨斯）300，他只用凌志车，因为车身小，开起来方便。我们到重庆大学与校长会见，到早了些，他随便在校门口买一份早点。有时外出堵车，为赶时间，他和我一人打一个摩的就走。卢铿平易近人，体贴人。女士坐他的车，他会主动为女士开门，包括自己的下级。一年冬天，夜深了，卢铿从办公室回河畔花园的家。小区大门关着，喊了几声没人开门。后来传达室灯亮了，里边问：“谁？”卢铿答：“卢先生。”守门人听错了，回了句“卢先生不在！”灯又灭了。卢铿不好再麻烦他，悄悄回到办公室，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这个“卢先生不在”的笑话便传开了。我刚进公司时，不会驾车，每次出去，总是卢铿开车，我坐副驾驶座。约定的登车时间，他总要提前几分钟，为不让老板等员工，我只能提前更多。我们边走边说话，时常在行进中，他突然把右臂伸到我胸前，挡住我身体：“刹车。”我知道他是提前让我准备，不致感到突然。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我至今难忘。卢铿对公司干部的关爱首先表现在对干部的培养上。他知道我们都没有做房地产和主题公园的经验，给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学习，特别是向世界顶尖产品学习。1995年1月，我刚到公司，他就让我到沈阳夏宫体验主题公园的开发经营。我住在夏宫，天天同那里的员工打交道，几乎认识了他们的每一个管理人员。从沈阳回来，又要我到成都，住在西南日月城，学习和体验那里的经营管理。以后又到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考察。这年夏天，按卢铿要求，我和公司其他三名干部，到美国考察夏威夷波利尼西亚文化村、洛杉矶环球影城和迪斯尼乐园、奥兰多迪斯尼乐园，积累了大量的资料。在决定项目转向后，卢铿又介绍我到北京、广州、深圳等地考察房地产开发，与那里的著名开发商交朋友，并结识了著名地产策划师王志纲先生。没有这样的学习和积累，要领导一个大型开发企业是不可想像的。卢铿在用人上既讲原则，又照顾感情。我来公司前，公司已有两个总经理，我来后，有了三个总经理。我们三人都来自党政机关，下海前都是处级干部。我知道卢铿这样安排是给我们面子。还好，三人分工明确，先来的一位担任牵头人，总管还是卢铿，所以也没出问题。三个月后，卢铿任命我为“执行总经理”，由“执行总经理”主持公司日常工作，其他二人还是总经理。这样体制更顺了些，但在外面让人不好理解：“是总经理大，还是执行总经理大？”又过了两个月，卢铿任命我为总经理，其他二人任总监。这时公司管理层才最后理顺。卢铿煞费苦心地制定这些过渡措施，既是给干部考查留出时间，也是照顾机关到企业人员的心理适应过程。卢铿重旧情，关心员工福利待遇。他到重庆，不忘看望母校重庆一中的老师，并给母校建立一笔助学基金。
卢铿（前排右二）与重庆一中领导与老师合影
各地华新公司都有一些他下海前的朋友，如草坝的知青、中学的同学。一中同班同学周启富家在农村，家庭经济困难，卢铿把他招进公司，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虽然这些人没有专长，但为人老实可靠，也是公司不可缺少的力量。“苟富贵，勿相忘”，是卢铿坚守的信念。随着公司效益的增长，卢铿每年对员工薪金进行调整。快到发年终奖的时候，卢铿总是及时给成员公司总经理打招呼，将奖金发放标准上报，保证在春节前将奖金发到员工手上。经卢铿批准，各成员公司中层以上干部都有一套由公司提供的精装修住房。华新企业文化中有一条特别醒目：“公司的问题员工解决，员工的问题公司解决。”正因为如此，华新国际内部有很强的凝聚力。我最不能忘怀的是卢铿对我下海后的人事关系的安排。我到公司前在政府部门任职，下海就必须辞职，包括辞去公务员身份。我向江北区委提交正式辞呈不久，卢铿向北碚区委提出人事调动的建议。公司的项目在北碚区，公司中方股东是北碚区政府，卢铿希望我在北碚区政府任一职务，在担任外方代表时也作为中方代表。北碚是卢作孚先生工作过的地方，卢铿在北碚区也有很高威信。北碚区委认为卢先生的建议有合理性，加上我在江北区工作时接待过北碚区的领导，给他们印象不错，他们很快同意了卢先生的意见，把我的组织人事关系从江北区调到北碚区，相应安排职务，继续享受正处级待遇。这个待遇一直延续到现在。卢铿的安排最直接的意义是让我的母亲放心。我弟弟先从事业单位下海，我又从机关下海，母亲最担心的是“没有劳保”。我告诉母亲，什么都没变，“帽子”有，“劳保”也有，她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谋士？领袖？
作为知名企业家，卢铿称自己是介于“谋士”和“领袖”之间的类型。在我看来，卢铿的这两种角色是交叉的，在华新国际，他既是领袖，又是谋士，很多时候，他是以谋士的形象出现。
毫无疑问，华新国际任一新项目的确定，都是卢铿亲自敲定的，集团的任何重大举措都经过卢铿的批准。他是新加坡维信集团首席代表，是华新国际唯一向维信集团负责的人，卢铿在华新国际的领袖地位是确定无疑的。但在项目的实施过程中，卢铿更像一个谋士。
在公司的所有工作中，卢铿最看重的是策划。他信奉“谋定而后动”，“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喜爱的格言之一是“行成于思，毁于随”。他给我的数百封传真中，90%以上是关于策划的意见。在这些策划还处于讨论阶段时，他总是声明，他的意见只供参考。
我最初“领教”卢铿的策划，是一次春游活动。那年，重庆两个公司的员工到统井春游，卢铿和著名作家陈祖芬与我们同行。回来后，我收到卢铿给我的传真（卢铿的办公室在二楼，我在三楼），内容是春游组织工作存在的问题。大概有十几条，包括：途中卫生间事前没有确定，临时找，卫生条件差；进了景点才知溶洞关闭，让大家跑空路；车上没有文娱活动，缺乏活跃气氛，等等。总之，活动前准备不足，情况不清，活动中两个公司缺乏协调和统一指挥。卢铿的批评令人心悦诚服，但他思想的慎密，他对任一工作的认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组织过几次重庆长江水天城项目的策划论证，我也参加过几次外地兄弟公司项目的策划论证，卢铿作为集团公司总裁出席这些会议，就像我们聘请的其他专家一样，仅对项目策划提出个人看法，从不把自己的意见作为会议结论。他是东道主中职务最高的，他总是最后一个发言，但没有一句向来宾表示感谢的客套话，策划意见一讲完，他的话就完了。发言之精干，让我很不适应。
卢铿对项目的可行性非常重视，他常强调，可行性不是可批性，可行性必须有市场、资金、盈亏平衡分析和风险管控的支撑。当可行性不满足这些要求时，他会果断地否定前期的策划成果，不管这些策划多么美丽动听。
重庆长江水天城项目策划时间长达五年。项目的提起，是源于北碚区童家溪地区的山王溪，在蓄水至195米高程时，会出现一个面积达500亩的龙形湖。最初的策划和规划，是拦河造湖，以主题公园起步，逐步建设一个超大型的包括观光、休闲、游乐、住宅和健身在内的综合性项目。但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发现，以主题公园起步，无法解决市场和资金来源的问题。卢铿叫停了这个项目，又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休闲业态，如高尔夫、卡丁车，甚至也想到了厂商直销市场。这些项目不是轻易地提出，又轻易地放弃，而是每一种业态都要选几个建成项目实地考察、细致分析，结合重庆情况，进行具体论证。这些项目终因不能满足严格可行的要求再次被否定。
1999年4月，卢铿来到重庆，提出了长江水天城转向房地产的新构想。我们把这个房地产项目命名为“水天花园”。卢铿后来给我来过几十封传真，在这些传真中确立了水天花园策划的大致框架：水天花园的客户定位；水天花园的交通解决方式；水天花园的基础设施和生活配套；水天花园对周边环境和自建景观的利用；水天花园的定价策略，等等。根据卢铿提出的策划框架，公司策划部门在营销中突出了中远郊楼盘的宣传主题：“21世纪，住到郊外去！”公司新购了五辆金龙客车，往返于水天花园与沙坪坝，车身上以金龙湖为背景的规划效果图，成了路人关注的风景。前期造主题公园形成的大手笔景观，令来访客人惊喜不已。超低土地获得成本决定的超低容积率、超低建筑密度、超高绿化率和超低价位，吸引了许多来访的客人。2000年10月28日，水天花园开盘。尽管工程还处于地基开挖阶段，客户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售楼大厅、一间样板房，但开盘三日，销售过半，主力户型几乎脱销。当地媒体纷纷报道水天花园开盘热销的消息，有的媒体将水天花园列为重庆三大“新锐楼盘”之首，称水天花园是房交会期间突然冒出的一匹“黑马”。王志纲这样评价水天花园热销的意义：在重庆由“卖家居”到“卖环境”的转变中，水天花园已经并正在扮演“领衔主演”角色。卢作孚先生是“无钱的大亨”，他去世后留给后代的只有一个纸条，上写：“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卢铿用毕生践行祖父的遗愿。他的人格魅力，他对员工的拳拳爱心，他勤于思考、不尚空谈的工作作风，无不映射着卢作孚先生的思想光辉。
2020年10月1日
张莘如，重庆一中老三届高66级学生，四川大学哲学系哲学专业毕业，高级经济师，高级政工师，时任重庆华新国际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