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和远方,并不在“别处”
一座城,伫立在历史长河边,披着时间的柔光,看岁月流转,世事变迁。它静默不语,却内涵万千。它的故事,远非走马观花、匆匆打卡可以领略;而是要点一炉香,温一壶酒,与它对坐,慢品细读。
当我们奔波在现代生活的高速轨道上,需要不断地回溯来处,以便汲取滋养心灵的能量,明晰未来的道路和生活的方向。通过中国旅游出版社的“一人一城”系列,作家让一座城市的气质、气息、气韵自然浮现出来。在这样的个人视角中,一座城市在漫漫光阴里沉淀下的温暖,将会浸润和拥抱我们的此时此刻。
园林是都市的“梦余”
文/ 鱼丽
词是诗余,园林是都市的“梦余”。
古猗园里,斜生一树桂花,散布着海棠盈盈——园子里,一点儿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静得像一幅画。记得松江的醉白池里蔷薇也多,梅树俏丽,桃红色,浅浅的,像宋人院画,很工巧。住的地方离城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接地气,去园林游玩,看植物开花,不再是一个富贵的梦想。
入夏时分的秋霞浦,有芭蕉摇曳;深秋的桂林公园,桂子飘香……沪居多年,明清时代的园林像一幅画卷般展开,四季皆宜,似可做一篇长篇随笔了。
沪上“西园”,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青浦、嘉定、松江、南汇等地,多处郊野,既有油画的实,亦有国画的韵。有本怀旧式的画集,描摹出来的“西园”尤感如此——细笔青绿的园林,点染其间,感觉也由浑厚转为细密。画家的雅意也就全在于此吧。
去得最多的是古猗园。松桧梧柏,翠竹猗猗,极园林之胜。有一次冬天去,下了点薄雪,细巧地覆在那屋宇的薄瓦上,很有点西园小雪的味道。这种小型的冬天况味,于都市的高楼之间,自然是少见了,因而它在我心中留下美好的影像,我曾为它撰写过几篇随笔,那些性情文字,正如沪上的冬雪,薄薄地敷染了一层,稍添了些优雅之气。
只记得,淡季去时,那园子很清幽,老树很多,园子里绿荫怡人。走在一团一团的树荫下,仿佛能感受到古人的优雅。
在园林里缓步慢行,节奏不是那么快,像缓慢地翻阅手卷,也会遇到许多美好事物,那是一种松弛,一种缓慢。
逍遥步西园,内心纵然婉转深沉,可绝不心如止水,只是慢慢品味属于自己最好的光阴。
在日落前的一瞬,夕阳残照已经挪到我书架最上边的一格。
满室皆暗,只有书架上边无限明媚。
明式风格的书橱里,写园林的书有好几本,没事翻翻,设想古人是如何的优雅古穆,也是一桩乐事。
王峥赠送的《书与画》杂志,已经集起好多册了,平常闲暇时分翻翻,书页之间,颇觉水流潺湲,草木自馨。
忽一日,就翻到了一画:
《西园雅集图》。
画中,以“之”字形的曲水分割画面。
水流时隐时现,有藏有露,有机地将画中景物串联起来。
一干文人雅士,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正是宾主均极尽宴游之乐……米芾还为此图作记,云:
“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
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
嗟呼!
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哉。
”
在中国文人画的园林图式里,读到了那么一句:
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
感觉不俗。
如果读懂了西园雅集,也许就慢慢读懂了中国文人画的这层文化襟怀。
西园雅集,可与晋代王羲之“兰亭集会”相比。
我对画名很好奇,为什么叫西园雅集?
而不是东园?
原来古代时候,地广人稀,比较适宜建园,那时候,人们喜欢在西园玩。
想那时候,那些车马客,联翩而来的心情是何等的风雅与荣耀,西园自然也无上荣耀起来了。
只可惜雅集之事,历经百年而已零落殆尽,空余一幅图画,记其清游而已。
上海园林之美原也就有别于北方。
许是我到上海之后,这些身处郊野的园子风物与我的精神格调天然相契,对园林的迷恋自然而然,耐人寻味起来。
(选自《上海:海上风情录》)
“园林巧于因借”
文/ 金泓
苏州人是幸运的,当四面八方的游客把去园林当作旅游的一部分时,苏州人早已把去园林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于我,偷得浮生半日闲,便会去园林走一走。狮子林,是经常去的一个。
去得多了,去得久了,自然不必像那些游客一样刻意留意导游对园子来龙去脉的讲解,也不会像乾隆皇帝那样赞不绝口甚至贪爱得要将整个园子搬回自己家,更没有当年那些虔诚的僧侣们那样静默地听“狮子吼”而醍醐灌顶。我只是像拜访一位老朋友一样去看看它。
不再耽于嬉玩于假山,不再惊讶于岿然于一池中的石舫,我独独迷恋上了园子里的花窗。明末造园家计成在《园冶》一书中把花窗称为“漏砖墙”或“漏明墙”,“凡有观眺处筑斯,似避外隐内之义”。一步一景,全赖它。透过花窗观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虽影影绰绰,却更加丰富。但是匆匆过客是很容易将它们当成走马观花的一个背景,一个隐约模糊的符号。然而它们本身也是一幅图,一个美丽而繁芜的世界。《园冶》中提到了菱花式、绦环式、竹节式、人字式等16种,如此复杂的几何世界,是演不完的变化,是道不尽的万象。而那形象的实物花窗,则蕴含了古人美好的愿望。如花瓶寓意四季平安,桃子寓意福寿安康,葫芦寓意子孙连绵等。
狮子林中最别致的花窗当数琴棋书画“四雅”花窗了。
四个形状不同的花窗里分别塑有古琴、围棋盘、函装线书、画卷,为园子增添了不少雅气。
但我以为,真正的风雅绝不是雕刻在园子中肆意显现的。
雅,是用心寻求的一个过程,一种心境。
透过各式的花窗,看几枝竹叶扶疏,看几朵梅花争艳,看一楼朦胧,看一池荡漾。
本来熟悉寻常的景,因着花窗的阻隔,而变化出别样的韵味。
计成说“园林巧于因借”,一扇花窗,便将远景借成近景,将实景借成虚景,平添许多意趣来。
无须刻意,无须雕琢,大自然也懂得蒙太奇。
几扇花窗,本来静默的中国画,如今在阳光的帮助下,却成了生动的故事。
站在花窗前,任清风随意吹拂,任思绪逍遥遨游。
想几百年前黄家的小姐独自一人,轻摇纨扇,对着花窗赏着与今日相似的风景;
想几百年前黄家的小姐独自一人,斜倚栏杆,对着花窗哀叹着“人比黄花瘦”的心事。
于是,突然了悟:
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斗转星移;
但园内的世界,却年年岁岁仿佛相似。
(选自《苏州:吴门酒一杯》)
龙翔桥的人间烟火
文/ 吴卓平
说起“龙翔桥”这三个字,总会有一种热热闹闹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它之于老底子杭州人,恰如王熙凤之于荣国府,每每提及这个地名,身虽未到,其神已传得淋漓尽致——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灯红酒绿……
与繁华喧闹的龙翔桥一对比,不远处的西湖,倒有了些黛玉的味道。
不过,不少初来乍到的外地游客总是一头雾水,“只知道老婆饼里没有老婆,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难道龙翔桥也没有桥吗?”
你还别说,即便是杭州人,如果年纪不达标,怕是也说不出龙翔桥究竟是一座怎样的桥。放眼全杭州最热闹的延安路,除了人行天桥外,还有其他桥吗?
事实上,杭州现存了一批有名无实的桥:井亭桥、众安桥、小车桥、天水桥……隐约透露出漫长岁月里,一个湿漉漉的杭州。
龙翔桥亦如此。
这一说,就要说到南宋的第五个皇帝理宗,原名赵与莒。那是宋宁宗末期,权相史弥远独掌朝政,赵与莒是他从绍兴山阴县找来的一个光屁股玩泥巴的小孩,是宋太祖流落民间的落魄后代。赵与莒先被封为沂王,居住在后市街,嘉定十七年(1224年)八月,宁宗弥留之际,史弥远以皇帝的名义发出诏书:册立赵与莒为皇太子,几天后便成了理宗。
困龙腾空,人生得意,理宗登基之后便把旧王府改为道观,赐额“龙翔”,称龙翔宫。元朝至元年间,龙翔宫被大火烧毁,之后迁到浣纱西河重建。桥以宫名,故称龙翔桥。
到了上世纪70年代,由于河道淤塞、建设人防工事等种种原因,浣沙河开始填埋,取而代之的是浣纱路。当然,浣纱河上的那些桥也全部被拆除,其中就包括了龙翔桥。也是从那时候起,龙翔再无桥,只留下一个名字,沿用至今。
尽管徒具其名,但龙翔桥并没有因此淡出杭州人的记忆,相反,龙翔桥成了一片更大、更热闹的区域,倒真有点“龙出生天”的意思——这块杭州最热闹的地方,开始引领着整座城市甩开膀子、迈开步子往前奔。
随便找一个50岁以上的老杭州人,问一问他们印象中杭州哪里最时髦,得到的答案八成是“还能去哪逛,龙翔桥啊!”
每到夜晚,龙翔桥又是另一番光景。在邓丽君甜美的歌声中,年轻的人们一头扎进龙翔桥的海鲜夜排档,推杯换盏,划拳行令。
它的接地气,它的人间烟火味,它的温良实在,让人难以割舍,更让人充满期待。
(选自《杭州:钱塘风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