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飞——《漫谈个性》
本周的写作课,给学生讲了五篇作文的立意,其中一篇的材料是关于张继科的个性的,主题立意也自然是关于个性的。
材料中问了一个问题:“一个人的个性与其成就是否有必然的关系”,学生们意见不一,但是都简单的回答“是”或者“否”,在我提示了几句后,学生明白过来,有些问题是不能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的。
紧接着我又问:“一个人有个性好不好?”聪明的孩子这次已经不回答了,依然有几个孩子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后又悟到了什么赶紧捂嘴。
他们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不能简单地说“好”或是“不好”了。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个性也一样,要看是什么个性,用在什么地方,用在什么情况下,才能作出判断。这也是在上写作课时,我一直在培养学生的一种思维习惯。
给学生讲完,自己也就想写一点关于个性的东西。
作为一名师者,无论从教育专业还是个人意愿上,我都不愿去扼杀学生的个性。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在我的随笔本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至今我仍能完整地背出:“个性在不在乎对不对,个性是一个人走在红尘中的光芒。当一个人缺少了个性,即使优秀,既使美满,恐怕也只是万千色彩中的一笔,那样绚丽一笔,倘若看不出是自己的画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阅历的增长,现在的我,开始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学生的个性,一方面婉转地告诉他们,个性是一把双刃剑,能成就你,但也有可能毁了你。
告诉他们社会的真相有些残酷,但是我不得不告诉学生,因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我的责任。尽管我知道,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的他们,必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事还是需要他们去经历,去体验,去反思,去收获。
一个人经验丰富,那必是经历的多了。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必定是吃亏吃够了。
讲唐诗宋词的时候,曾经跟学生讲过,中国的文人,绝大部分是没有好下场的。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他们是有才华,所有往往也就有思想,而有思想的人往往也就有个性,而有个性的人则当不了奴才,只能做人才,恰巧,统治者需要的奴才而不是人才。
所以纵观中国历史,能臣干吏辈出的朝代,遇到的也必定是明君圣主,反之,昏君治世的朝代,鲜有名臣廉吏,其实不是没人,是被干掉了。
中国人不允许有个性的人存在,追根溯源,是与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有关系的。
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到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清朝乾隆时期的“文字狱”,无不昭示着以君为本的霸权政治。百姓不能随意读书、随意写字、随意说话,生活像被一根绳索牵着,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被绳子勒着走,稍不留神,就得坐牢,就得丢命。君主制的统治,就是将人像猴子一样牵着走的统治,就是一个人自由,部分人半自由,剩下的人没自由,就是大一统。这种大一统的统治其特点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乱说乱动,要统一思想。
历史上,无论出现多少种思想最终都会被一种思想代替,这种思想注定是为了统治者的利益服务的。自从君主制的大一统的统治出现,中国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利益就始终是对立的,从来是被统治者服务于统治者。
中国人除皇帝外,最认可的就是共性,一旦有人与众不同,就是个有个性的人,就会群起而攻之。不一样的有个性的人会被一样的众人排挤抛弃,和大家一样才是最正常的,最受欢迎的。
易中天先生在《闲话中国人》中,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做了一个对比,他认为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而西方人则是个体意识。以吃饭为例,西方人是自己吃什么就点什么,结账的时候AA制,中国人却是别人吃什么就点什么,结账的时候争着付款。你去看一个任何中国人,他几乎不会说“我要怎么样”,而会说“你们要怎么样”,一件事成功了,他也不会说“这是我的功劳”,而会说“上赖领导有方,下赖万众一心”。中国人办什么事,总会想着别人怎么看,他总要秉持中庸之道,照顾到大多数人的意愿,如果有一个人,他总是特立独行,打破常规,这种人就很难有好下场。
在中国旧时代的文化中,是没有个体意识的。在西方,社会的基本单位是个人,而在中国,社会的基本单位是家庭。欧洲经过启蒙运动后,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的口号已经喊的很响亮了,中国则不行,中国依旧是尊尊,亲亲的关系社会,如果有谁在父母面前公事公办,人们不会赞扬这个人因公忘私,而会批判这人脑子有问题。
这也是有原因的,《万历十五年》曾对这个情况做过深刻的解释。在旧社会,各种职业基本上世代相承,一个农民家庭要想出人头地,唯一的道路就是做官,但做官这条路很难由一个人或一代人完成,小说里那种贫苦人家寒窗苦读,最后考上状元衣锦还乡的故事大都不实,或者说它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旧社会大部分时候,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能读得起书。而对于农民家庭来讲,家境殷实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奋斗,这其中,母亲和妻子的自我牺牲,在多数情形之下也为必不可少。所以这个人一旦中了举,有了功名,就必须要饮水思源,想一想你这功名是怎么来的,想明白了,你就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所以你当了官,整个家族都会庆贺,但同时,整个家族里如果有什么需求,你就要去处理,并且义不容辞,这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说,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只有在不冒犯群体意识的前提下,才可能有自由意志,明白了这个,你就明白了中国人,也就明白了中国为什么容不下个性太强的人。
写到最后又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呐喊》自序中的一段话: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鲁迅先生总是盼着有那么几个人起来大声呐喊一下,唤醒更多沉睡的人,他自己也为之奋斗了一生。而我脑海里却闪过了这样一个版本: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一个蠢人大嚷起来,惊起了几个人,他们恼怒道:“你嚷嚷什么!作死吗?”蠢人说:“要憋死了啊!”几个人上去一顿老拳:“要你说!当家的没说能憋死,你敢说吗?你以为你是谁?回去挺你的尸!”
一屋人,卒。